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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狂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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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卧室的飘窗上,风擦过窗户边儿,发出嘶嘶的细小气流声。
我拉上了窗帘,四季时序就停止了更替。我把那一团布料揉皱地不成样子,黑色的触觉变成一头野兽,轻柔地舔舐我的指缝。我把脸埋在上面,呼出的气息滚烫而颤抖。
很淡。他的气味很淡。因为被我穿了吧。我觉得自己是寡淡无味的,却也在无形中把他的气息消磨掉了。我突然想到我也吸收了一部分他的气味,大脑一阵晕眩。嗅觉总能将人类最原始的情绪勾起,哪怕只是一根丝线……
我猛然抬起头,快步走进洗手间,把黑色T恤扔到喷子里,又很猛烈地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的巨大声音淹没了空气。我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伸出手揉洗衣服。
那件黑色T恤我本想返校后带给许南青,正巧他给我打电话说来找我拿。
我:“啊?”
许南青:“我去拿吧。之前你不是说有本书要借我吗,也去你家玩玩。”
或许直男之间经常这么串门?我从初三起就不常去别人家了,也不太了解,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等到反应过来,才紧张地检查屋内摆设有无不妥。
许南青算是那种一眼能看出来家教不错的人,到别人家里也不会四下乱看。我一面在书橱里翻着,一面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作。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看文学性太强的,”我跟他说着,“偏哲学一点的?加缪的书你看么……”我抽出一本《局外人》,回身时正好碰上他的目光,很沉静地盯着我肩颈那一块地方。他扬眉:“好像听过,存在主义哲学?”他没如何反应,我却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没话找话:“加缪自己一直不承认。”
许南青拿着那黑色封皮的书翻来翻去,眸子里的意味好像很明确,又好像藏着更多的东西。是一双总让人误会的眼睛。他忽然开口:“颜思齐昨天跟我表白了。”很铺陈的语气,我梗了一下,接道:“啊。”颜思齐是谁?“我们话剧社的社长,运动会的时候你见过。”他给出答案,眉毛皱成锋利的刃脊,“但是有一点我很困惑,她说我总是看她。”
我看着他没说话。
“你知道我没有。”
我怎么知道?
貌似许南青就是喜欢盯着别人看。后来我听不少女孩儿跟我或聊天或炫耀,怀疑当年许南青喜欢过她们。虽然许南青在我这儿性取向成谜,但很少见他对女孩子感兴趣,她们确实冤枉他了。不过这都是后话,许南青一本正经和我谈论这个话题时,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他们说我祸害小姑娘。”许南青还是皱着眉,我竟然品到了一丝委屈。
但是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说这些喜不喜欢的话题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有种毫无着落的下坠感,以至于我脱口而出:“你是对女生不感兴趣么?”说完我立马后悔了。
许南青就那样看着我,焦点无比清晰,带着无法言说的凝滞。我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什么,或许是什么答案。他今天的一切行动都有明确的目的性,有迹可循。
“哎,你看过片儿吗?”他歪了歪头。
“啊。”算是肯定的回答。
他指了指我书桌上的电脑:“这儿有吗?交换资源?”
我此时已经能明确地猜到他是想要干什么了,但他还保留着那样拙劣的借口,成全我最后的体面。我手心汗湿了,抬起来蹭了一下额头,额头滚烫,手掌冰凉。破罐破摔吧。我打开电脑,调出我珍藏已久、从未与别人分享过的片子,进度条拖到中间最激烈之处,肉色撑满了整个屏幕。许南青不知是不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不堪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猛地拿起鼠标关上了视频,说:“好了。”
我们相顾无言半晌,直到我以为许南青要摔门而出的时候,他先开了口:“你,喜欢男生?”
我点头:“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吧。有人告诉你了?”
“不是,”他有些烦乱地抓了把头发,“啊,是。我听有人说你初中就,出柜了。”
“嗯。你要是觉得接受不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眉毛还是拧巴着,“我其实挺郁闷的……其他人都知道,我和你天天一起却什么也不知道。显得我很不通融,很粗心。”
我说不出话来,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因为我的私心,像和许南青再接近一点,现在反而是他在自我责备。虽然有些暗爽但是……我见许南青一言难尽地望着我,我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他会不会猜出我对他图谋不轨?
“你那个朋友,是你……”他一咬牙,问了出来,“男朋友?”
我有些困惑:“谁?”
他还是便秘的表情。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刘坚。
“这个真不是。我没谈过男朋友。”
“哦,”他表情淡了一些,忽然欲言又止,“那他也是吗?”
我摇头。这一瞬间我并不知道他想要我回答什么,或许我只是想听他问我一些问题,只是想单方面地记住作为他说话对象的这部分自己,好让黑夜中自己所有不堪的幻想显得不那么苍白。我时时刻刻都在为幻想他而做准备,所以不分轻重,甚至连这样真挚对话的时间也可以挥霍。
许南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又带些自嘲地说:“我好像已经默认他知道你是同这件事了,而且你也没有否认。所以,你还是更信任他对吧?”
很奇怪,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好聪明”,接下来想到的是“他好像一只狗”。我内心感到安慰,因为在我迷茫地积攒有关他的细节时,他也在我这儿期求被认同。
由于我不断地走神,许南青有些恼怒,猛地站起身来就朝门口大迈步走去。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顿住步子,带了点吼的意味:“反正你也没在听我说什么……”说着说着,他好像更生气了,又开始迈步。
此时他已经拉开了门,我说:“你衣服还没拿。”
“我不要了!”他摔门而去。
我又回到飘窗上,抱着那件黑色T恤。
所有我能设想的他的反应里,这一种我唯独没想到。而这一种简直要将我整个人都点燃。喜悦把我灼烧了。我察觉到他话语里那种亲密的意味,那样认真地去责备我,不是恶心也不是冷漠。
我把脸埋在那团刚洗净的衣服上,让我兴奋的味道早已经散去,只剩下洗衣粉的清香。但是我的大脑持续地眩晕,我的体感温度开始变得不正常,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我或许可以看到自己的脸变得绯红。
周一再见到许南青的时候,他只是扫一眼我,然后迅速错开视线,看上去还是在生气。我用食指关节轻轻叩他的桌面:“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他掀起眼皮看我,那一瞬间我克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那是个无意义的动作,吞咽下去的或许是空气,或许是失控的腺体分泌出的唾液;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我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许南青是否意识到。
然后他又错开视线,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
我:“我给你跪下磕头。”
许南青:“不用。”
我:“我让刘坚给你磕头。”
许南青:“不用他磕。”
我:“他得磕。”
许南青:“他不用磕。”说完他愣了一下,皱着眉毛瞪我:“你故意耍我玩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如果说刚开始我还在担心,后来就完全是在逗他了。
“对不起,”我降低了些声音,正色道,“不告诉你是怕你会……讨厌我。”
我很珍惜你。
他用手肘轻轻蹭了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