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安然》拒霜思

1、第1章

　　再遇见时的狼狈不堪是林安然没想到过的。
　　林安然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往日的灵气不再，空洞且没有焦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心无所念之人。
　　她试图找回一些生气。
　　不多时，车头的水晶烟灰缸落了几根烟蒂。
　　镇定效果是有的，可林安然又嫌过于安静。
　　打开车载广播，电台主持人像个SIRI一样在机械化地播报天气：“今明两天，华安市受寒流影响将迎来大幅度降雨。最高气温15摄氏度，最低气温七摄氏度。雨天出门不便，请各位市民做好防范。”
　　一场秋雨一场寒。
　　寒入人心，林安然更觉凄凉。

　　林安然与他的分开是在去年夏天。
　　7月23日，下午四点十分，林安然用一杯咖啡为自己七年半的爱情买了单。
　　明明是酷暑，温度高到柏油路面上的热浪肉眼可见，林安然却感觉到冷。冷意像蚂蚁钻心般细细密密地遍布她的身体。她控制不住地发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她抱紧双臂试图给自己一丝温暖。视线渐渐模糊，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成了林安然这一年多以来在夜里辗转反侧的病源。
　　而就在刚刚，去年夏天的那股冷意再次袭来。

　　林安然低着头，听到电梯下行到三楼的提示音之后稍微往里退了点儿。约过半秒，还是没有人要踏进电梯的迹象。她抬头想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人，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对从电梯门走过的男女，男人在左侧，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右侧的女孩儿，林安然只能看到女孩儿飞扬的裙角。
　　很可笑，只是一个戴着口罩的侧面，林安然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她曾经的爱人。
　　三楼，妇产科。
　　所以那个人，该是她的妻子了吗？他们有孩子了吗？
　　他把她保护得很好，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林安然从未听说过有关于他们之间的任何事。
　　他在逼她退出自己的世界。
　　明明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交集。

　　林安然跌跌撞撞回到车上。
　　这是分开后林安然第一次主动打探他的消息，存着侥幸的心理，或许是她看错了。可是他曾经就像是身体里的另一半，打断了筋还连着肉的存在，怎么可能会看错。
　　【我看到他了，市医门诊大楼三楼妇产科。】
　　那边很快回复且不加掩饰：【是，他要结婚了。】
　　林安然把手机扔到车后座，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
　　她栽的那棵树，终究还是来不及乘凉。

　　林安然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落下，她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因为憋着气，林安然很快就感到呼吸不畅。大口呼吸之后还是没有得到缓解，她知道自己快要发病了。艰难地抠出了刚才医生开的药，没有水的助力，药有一半卡在了她的喉咙。
　　这滋味并不好受。
　　她调整座椅然后靠上去，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把车窗全部降下，她停车的位置刚好在风口，一时间，肆虐的风猖狂地灌满了整辆车。
　　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畅快。
　　林安然左手拿着烟随意搭在车窗上，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她慢慢闭上眼睛等待药物起效。
　　可是刚才那刺人的画面，就像是PPT般一页一页慢倍速回放在脑海里。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像是被无数藤蔓缠绕着挣不开，感觉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吞没。
　　意识涣散之际，有人把她从深渊里拉了回来。
　　耳边有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像是夏日山间的泉水，清冽干净。
　　他说：“美女姐姐，借个火。”
　　林安然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尽管心跳没有平缓下来，但她知道她活过来了。
　　林安然把身体坐直，用手抹去脸上挂着的泪痕。转过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插着裤兜一片黑的少年：黑色鸭舌帽，黑色套头卫衣，黑色运动鞋。身上唯一有色彩的地方是黑色运动裤旁边的两条白杠。
　　他站在离她车一米远的地方，少年戴着口罩，眼底有笑意。
　　“稍等”。林安然瞥了眼自己的烟，她还没注意到烟已经要燃到过滤嘴，赶紧拿进来摁灭在了烟灰缸里，顺便把旁边的打火机递给了他。
　　少年摘下口罩，低头点烟。从这个角度，林安然只能看到鸭舌帽下面高挺的鼻，打火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有些凸起，很性感。
　　少年抬头，笑着把火机递了回来，“谢了姐姐。”
　　林安然看了一眼他的脸，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他的五官里最好看的是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却不小，眼睑微微下垂很奶狗的感觉。重点是眼神很清澈，里面仿佛住着星星。
　　林安然微微一笑接过，然后把火机丢回烟灰缸旁边，看着少年进了她旁边那辆车的驾驶室然后驶出，是一辆低调的奥迪，车牌倒是让她意外。

　　林安然回到家的时候七点过一刻。
　　夜幕降临。
　　路灯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由远及近一盏盏亮起连成一片。
　　广播里预告的大雨如期而至，林安然从28楼往下看，稍微矮小一点儿的树正被大雨肆虐得直不起腰来。
　　她把窗户关好之后去洗了个澡。
　　雨天在家总是会让人感到特别安心，等她磨蹭完出来已经将近九点。
　　想起自己还没吃饭，林安然拿起手机欲点外卖才发现，半小时前张君佑给她发了语音：“林妹妹，快出来带我去玩儿，我都快无聊死了。”
　　然而半小时过去没看到她的回复，他居然也没有炮轰，平静的表面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夕。
　　林安然摇摇头叹气，边擦头发边径直走向阳台上的白色吊椅坐了进去，长腿搭在矮凳上，借力轻轻摇晃着吊椅。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舒适区，这个吊椅就像是林安然的避风港，坐在里面好似所有的不快乐都可以烟消云散，她很享受她有这么一个可以疗伤的小角落。
　　林安然点燃香烟轻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来，慢悠悠给张君佑回电话，约过半分钟，电话被接通。
　　打开免提，把手机远离自己。果不其然下一秒传来了一阵快要穿破听筒的咆哮：“林安然！！”
　　张君佑是林安然认识了二十几年的发小，这些年来早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面对他的大呼小叫，林安然习以为常。
　　“干嘛啦？”
　　少爷不满：“三天了！！整整三天了！！我来华安整整三天了你没找过我。”
　　这个“整整三天”听得林安然一个脑袋两个大。
　　妥妥的怨妇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安然把他给渣了。
　　“前几天你上班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周末了你还不来找我！！”
　　听起来还挺体贴，知道她工作忙所以没找她，可是她也不知道他来了华安啊……
　　但是林安然不敢反驳，柔声问：“所以张少爷现在何处？小女子立马起身过去接驾。”
　　听到这，张君佑的语气也明显软了下来，“四季安然酒店，离你家也就二十分钟，我最多给你半小时。”
　　对方已挂断。

　　少爷向来说一不二，最讨厌等人。
　　林安然不敢耽误，匆匆忙忙换衣服出门，赶到酒店的时候刚好半小时。出门前林安然只拍了拍水乳，妆都没来得化，此刻她正对着镜子拍气垫。
　　余光中看到那位少爷正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张君佑上车关门的时候生怕她没生觉，重重地甩上了车门。
　　林安然被吓了一跳，定妆喷雾一下子偏到了她的耳朵上，冰冰凉凉的。
　　张少爷不开心，她感受到了，但还是没忍住使唤起他来，“你来开车，我化个妆。”
　　张君佑在副驾驶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林安然这句话给气笑了。
　　他一笑，嘴角旁边的两个梨涡就特别明显。
　　男生长梨涡看起来多少会有些娘气，但是张君佑的梨涡给人一种痞帅的感觉，再加上他本人那种大院儿公子爷的气质，所以一点儿也不违和。
　　小时候林安然还想过，这两个梨涡怎么不长在她脸上呢？
　　张君佑虽然骂骂咧咧的，但还是不自觉从副驾驶下来绕到了林安然身边，顺便给了她一记白眼，“滚下来，碍眼！”
　　林安然直接长腿一跨跨到了副驾驶，微微侧头刚好对上张君佑嫌弃的眼神。她刚画好眼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上面布灵布灵的。讨好一笑，眼睛便弯成了一道月亮，右脸颊的酒窝也跟着凹陷了下去，跟不笑时的拽姐气场一点儿也不搭。

　　到达“Sweet Club”的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刻，光从外面五颜六色闪烁着的霓虹灯就可以感受到里面激情、热烈的氛围。
　　林安然把包和衣服存好，跟着张君佑走了进去。
　　五光十色的大灯旋转着打下来让人看不清表情，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像是要把人的心脏扯出胸口，编着脏辫的DJ带着耳机左右摇晃着打碟，沙哑道：“show time.”
　　“Wu~”这一声把气氛推到了顶点，人们纷纷下到舞池摇晃着放纵自己。
　　“Sweet Club”舞池的设计原理是游泳池，四周围着卡座，舞池下面的狂欢也被尽收眼底。
　　穿着稀少的男女们肉贴肉跳着舞，眼里是暧昧横生的欲/望，有些女孩子甚至把内衣脱了一把甩出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盖住了音乐声，狂欢之夜永不停息。

　　张君佑左顾右盼，终于在一片欢腾中看到朋友的卡座。
　　林安然看了一圈，男士基本上是她眼熟的那几个。看到她过来，眼神都若有似乎的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不似刚开始张君佑带她见朋友时那种戏谑的眼神，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和张君佑只是好朋友，都很有分寸感的招呼他们入座。
　　而女孩子——这些公子哥儿每次出门带上同一个的话好像犯法似的，每次林安然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只有赵子扬旁边的贺黎，是林安然唯一眼熟的女孩子。
　　看见林安然过来，贺黎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不顾一切越过几个人坐到了她身边，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安然姐姐”。
　　林安然性子冷，即使是在酒吧这样热烈的气氛，她也不太有情绪。所以每次和张君佑出门蹦迪，她也是释放完压力便回去了。
　　她的城墙垒得太高，娱乐场里最不待见她这种好看但不好撩的人，但她无所谓。
　　贺黎是小兔子类型的小姑娘，白白嫩嫩，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很有保护欲。两个人第一次搭上话也是贺黎主动的，小姑娘借着酒劲，红着脸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你好漂亮啊姐姐。
　　回忆袭来，林安然才意识到她也是很久没看到过贺黎了，笑着回应她：“好久不见了黎黎。”
　　贺黎乖巧点头，笑得甜甜的。

　　说话间，林安然看到了一个身影，高挺清瘦，有点儿熟悉的感觉。
　　那个身影渐渐走近，变换的聚光灯刚好打在他的身上，光把他与周身事物隔绝开来。林安然的眼睛自动虚化，然后对焦，把他的身影和下午医院停车场借火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是他啊。
　　毫无交际的情况下，两个陌生人在一天之内偶遇两次，真是缘分不浅。
　　少年也在看着她，清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显然他也还记得下午停车场的事情。

　　人声鼎沸中，林安然藏起心跳，看着逐渐靠近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