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
-
此时,魏思南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着纱帐一揖,兴奋道:“今洛族长,斥候已经去城门递交文牒,请您稍事休息,很快就到上京了。”
纱帐里轻轻嗯了一声。
魏思南又朝麟兮微笑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
此时,这支队伍如一条长蛇蜿蜒在城外,浩浩荡荡,绵延千里。
今洛隔着轻纱望着他纵马扬鞭的轻快背影,马蹄阵阵中,他顺着长长的队伍奔前方而去,不远处端方厚重的“上京”二字却像一把利刃悬在上空,似乎只要他们稍不注意,便能一刀斩下,砍断长蛇的头,也让他们死无全尸。
她眉间轻皱,眼神晦暗难明。
这些年,大庆朝廷的捕鲛队在海上横行无忌,鲛人被大量捕杀,卖到上京的贵族圈子,任人娱乐、任人消遣,为鲛珠哭瞎双眼,再被炼鲛司炼成油脂,作为皇帝陵寝的长明灯原料供给。鲛族伤亡惨重,无力抗衡,被逼退到深海,眼看就要灭族。
几个月前,鲛族至宝“预言竹简”发出红光,竹简显示:上京献寿,转机将至。
族长婆婆按竹简指示布置了岛上奢华的宫殿、药田,又拿出珍藏的各种丹药,并请来万年龟爷爷帮忙做戏,给今洛和麟兮安排了神族后裔——“方壶族”的身份,让他们等待机会去上京,改变鲛人的命运。
他们在岛上等了三个月后,如愿遇到了大难不死,一心只想回到大庆的魏思南,两方各怀目的,一方敢说,一方敢信。不久,了无生趣的“神族后裔”被魏思南口中的大庆盛景和人间繁华所吸引,答应远赴上京体验人间疾苦,也为庆宣帝献上长生不老之药。
这一路上,魏思南舌灿莲花,在沿途官员疑惑将起之时,便为他们找补了回来,他们渐渐从三人队伍,一直发展到现在最高规格的接待,队伍浩浩荡荡、绵延百里,却随时分崩离析。
现在,上京就在眼前,一切才刚刚开始。
斥候打马去城门递过文牒,不多时,城门大开,金甲禁军列队而出,金甲灿灿、护佑两侧,威风凛凛、夹道相迎。
他们这队伍终于又开始动起来,带着一路的疲惫,和沿途相携而来的风沙,如一只缓慢行进的长虫,钻进大庆的首府要地。
前方仪仗鸣锣开道,锣鼓的喧闹,气派的队伍,将好奇的人们吸引过来,站在长乐大街两旁,交头接耳,好奇张望。
“听说,魏大人东渡求仙,今日便和仙族一同回来了,莫非是他们?”
“极有可能。据可靠消息,仙族还会为陛下送上长生不老药。”
“难怪上京今日格外热闹,张灯结彩,红绸铺地,还动用了金甲禁军。”
“这事儿不应该普天同庆吗?怎么皇榜都没贴?”
“还不是上次遇到个装神弄鬼的假神仙,看着仙风道骨的,没想到竟是个骗子。这次肯定要谨慎啊。”
“也是,你们说最后骗子被五马分尸,陛下怎么还信?”
“哎呀,看热闹就好,操心那么多干嘛。来了来了,快看……
那队伍当头就是一车车黄金,黄灿灿晃得人眼晕。接着便是珍珠玛瑙、翡翠宝石,还有一人高的琉璃宝塔,一街宽的火树银花,各种奇珍异宝绵延百里,这些都是“方壶族”自带的财物,看得百姓们啧啧称奇。
接着便见八匹宝马拉着一座玉台而来,玉辔红缨,红纱拂动。
同行的紫衣少年驾着高头大马,肆意张扬,风姿卓然。虽然看不清样貌,但修长的脖颈、锋利的下颌线,却让人觉得那定是一张极美的脸。
此时,一个汉子冲破金甲禁军的阻拦,阻了队伍的前行,跪在纱帐前连连磕头:“大慈大悲的上仙,求您救救我父亲吧……求您救救我父亲吧。”
麟兮勒马,瞥了眼旁边的金甲禁军,眼中寒芒一闪即逝。
金甲禁军连忙告罪,欲拿人下去。
麟兮俯视跪着的汉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说说怎么回事。”
他这一低头,却是一张极普通的脸,不算难看,甚至五官分开来也算精致,但放在一起,却没有任何记忆点,让人看过就忘,只觉平庸乏味、寡淡之极。之前对他有过美好臆测的,都纷纷觉得可惜。
那汉子见他问话,忙道:“家父年老体弱,自年初受寒后便一病不起,大夫说,大限就在这两日……小人听说今天神仙降临,便冒死阻了您的驾,求您救我父亲一命。”说完朝着麟兮磕头不止。
麟兮架起手来,左手摩挲着下颌,大家都以为他在想办法,谁知他大剌剌道:“我可没那延年益寿的本事。”
旁边人群哄闹起来,低声讨论着。
“不是说,来送长生不老药的?就这?”
“又一个骗子?刚进城就被揭穿了?”
旁边的金甲禁军神情变得深冷,不远处的魏思南已经吓出一身汗,连连退了两步。
那汉子没想道他这么干脆地否认,连装模作样,找找理由都没有。
麟兮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神一转,脸上挂起一副假笑:“哈哈,我没那本事,但我家族长可以。”
汉子忙转膝对着红纱帐磕头跪拜,高声道:“大慈大悲的神仙啊,求您救救我父亲吧。”
红纱帐微微晃动,一只葱嫩玉手伸出来,五指纤纤,蔻丹薄染,朝着麟兮微微一招。麟兮飞马而下,落到红纱帐前,一并挡住窥探的视线。
他附耳过去,随着女声微微点头,笑意从唇角泄了出来,竟让那平庸的一张脸有了丝醉人意,他听完吩咐,从那葱嫩玉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瓷瓶。
那汉子见此,眼神一亮,把能夸的词都搜肠刮肚了出来,拜得更加殷勤:“感谢救苦救难的神仙,您功德无量,您普度众生……”
红纱帐中,少女挺直了腰板,学着族长婆婆说话时的样子,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捏了捏嗓子。
轻缓的女声响起,没有少女的软糯,没有歌姬的甜腻,不清脆不柔媚。清冷中透着远古的空灵,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人心。
“天道轮回,自有定律。你硬要留住你父亲的性命,便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然,就算我方壶族有逆天改命的丹药,缺此一环,也无法为你父亲延年益寿。”
那汉子紧张问道:“敢问神仙,是何代价?”
“简单,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那汉子正待松一口气。
却听女声缓缓道:“你父亲增长的年岁,需要用你的来换,此消彼长,才能瞒过天道。你如此孝顺,冲破禁军的阻拦冒死而来,这对你自然不是难事。所以,你想用多少年岁来换呢?”
汉子听到此处,似被突如其来的重锤砸懵:“这……”
麟兮见他不答,恶趣味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想用多少寿数来换你父亲延年益寿呢?”
汉子眸子乱转,最后咽了口唾沫,颤巍巍举起一根手指。
麟兮不确定道:“一年?”
汉子摇了摇头,脸颊黑里透着红,小声道:“一……一个月。”
“呵”,红纱帐里响起轻蔑的嗤笑。
四周也窃窃私语起来。
“还以为多孝顺呢,就一个月,他爹听到这话就该被他气死了。”
“冲撞仙驾,闹这么一场,就一个月?脑子有病吧。”
“闹呢?冲撞金甲禁军就死罪了,不如全部换给他爹呢。”
汉子头低得想原地打洞把自己埋进土里,却听麟兮不耐的声音响起:“最低一年,你要不要换?”
汉子一个抬头,眼珠滴溜溜乱转,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最后心一横,道:“换。”
接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被抬了过来,放在地上。他面色灰败,脸颊凹陷,一层皱皮挂在骨架上,松松垮垮,眼睛半眯,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麟兮按今洛的交代,从瓷瓶里取出一黑一白两颗丹药,白的让人喂给老人,黑的让汉子吃了。
今洛的声音隔着纱帐再次响起:“你们吃下的是续命丹,白色的是‘续’,黑色的是‘命’。现在,你握着你父亲的两只手,将你愿意用一年寿数换他延寿一年大声说出就可以了。记得,一个字都别错,不然两人都有生命危险。”
汉子一听有生命危险,滴溜溜的眼睛也不敢乱转了,心底的小心思被及时压住,表情认真起来。他将双手覆在父亲手上,闭上眼睛集中心神,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等他大声念完,本来看热闹起哄的气氛,诡异地变了。
“嘶……”吸气的声音渐次响起,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静,落针可闻的静。
汉子睁开眼,见躺在地上的老人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虽然还是瘦,血肉中却蓄起一股生机。
汉子不可思议地唤了声:“爹?”
老人朝他望过去,眼中渐渐凝起一股锐气,他中气十足给了汉子一个暴扣:“要不是你偷了我买药钱去赌,我会这样吗?一个月?你这不孝子啊!”
那汉子不敢还手,左右闪躲间发髻松散,却见,一戳白发飘落鬓边。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事情在老头追着汉子一路暴扣中结束,而这段传奇一般的故事,却长了翅膀般,飞往上京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