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温周同人》阙山澜河

5、第五章 读书

　　第五章 读书

　　就算五殿下说不希望有人往孤鸿殿去，但周子舒在皇宫越来越无聊，这日下了课，一双脚主动走向冷宫。
　　孤鸿殿的院门似乎是不锁的，周子舒一推就开，院子里没人，顺着□□走到书房檐下，听见小太监磕磕绊绊的读书声：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占余身……”
　　“蠢货，这个字读阽。”
　　“噢，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成才的东西，别念了，倒茶迎客吧！”
　　“啊？殿下，哪里有客？”
　　五皇子：“周小公子，何故光临寒舍？”
　　周子舒跨进门，小太监看到他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倒茶，杯盏哐当乱响。
　　五皇子微微皱眉，“倒个茶都不会，能成什么事？”
　　小太监显然是被骂惯了，没听见一般，倒好茶后就飞速退了出去。
　　周子舒坐在五皇子对面，“外面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不出去走走吗？”
　　五皇子：“一个瞎子，能走多远？”
　　周子舒：“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
　　五皇子：“不劳费心了，说吧，这次来找我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事，是周子舒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周子舒：“路过，进来看看。”
　　五皇子：“看过了，那就走吧！”
　　周子舒哪是三言两语就会被说服的人，他喝了一口茶，忽觉不对，“今年的庐山云雾？听说上贡了半斤，全在你这儿了？”
　　五皇子慢悠悠摇着扇子，道：“要是只有那半斤，你怎么尝得出来？”
　　意思是别装了，那半斤贡品是当地官员糊弄皇帝的，想买的人自然可以买到，要不然你周子舒怎么尝得出来这是今年新出的庐山云雾？
　　周子舒：“我爹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茶，没想到殿下也精通此道。”
　　五皇子扇子一开，道：“非也，我乃粗人，尝不出好坏，有茶就喝。好茶叶倒不少，你要是喜欢，带回去给周大将军吧，在我这放着也是浪费。”
　　周子舒：“这怎么好意思？”
　　五皇子：“那算了。”
　　周子舒站起来，“茶叶放哪儿了？我看看。”
　　五皇子：“你左手边的多宝阁上。”
　　多宝架上摆着装茶的器皿，周子舒挨个打开闻过，果然都是今年新出的好茶叶，“天下好茶一大半在你这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五皇子：“无翼之鸟，无齿之兽，无尾之鱼，无用之人罢了。”
　　周子舒：“殿下，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真话吗？”
　　五皇子：“周子舒，我对你说的无一不是真话。”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沉默，彷佛一场无声的对峙。
　　倏地，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五皇子清了清喉咙，道：“小门小灶，待客不周，实在不好意思。请吧！”
　　他扇子往门口一指，意图明确地赶客。
　　周子舒本就不能在这久留，顺势道：“今天不方面，我下回再来取茶叶。”
　　五皇子：“请便。”
　　周子舒走时没走大门，翻墙出去的，躲着人走。他出现在御花园时，刚好碰见来找自己的侍卫，“周少爷你跑哪儿去了？殿下们在东宫等你一起用膳呢！我还以为你出宫去了。”
　　周子舒淡定地拍拍衣角，“刚看见一只狸奴，追到这来就不见了。”
　　周子舒走到东宫小厅门口时，正好听见皇子们在议论自己。
　　七皇子：“大皇兄四皇兄，你们觉不觉得，子舒哥哥最近有些不一样啊？”
　　四皇子：“他不是一直都那副不冷不热的鬼样子吗？”
　　七皇子：“不会啊，子舒哥哥是面冷心热，上回还是他帮我把蹴鞠找回来的。他最近好像，好像话变少了？不对，他素来不爱说话。”
　　太子：“是变冷淡了，对身边的人没那么关注了，好像有别的心事，对吧？”
　　七皇子：“对对对，就是这样。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四皇子嗤笑道：“他跟冰块似的，能对谁动心？”
　　太子似在思量：“有心上人？七弟倒是提醒我了。”
　　周子舒听到这里，对着空气说：“多谢，你去忙吧。”顿了顿，走进门去，假装没听见他们说话一般，神态自若：“不好意思，殿下们久等了。”
　　四皇子：“你跑哪去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周子舒在太子旁边的空座位坐下，道：“瞧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追到御花园就不见了。”
　　七皇子：“该不会是三皇姐养的那只吧？”
　　周子舒：“不是，比她那只瘦小许多。”
　　七皇子松口气，“那就好，千万别动她的东西。”
　　太子：“子舒是最懂规矩的，哪还用你教？吃饭吧。”
　　用完午膳，周子舒要告辞出宫，七皇子说：“子舒哥哥，下午的骑射你不上课了？”
　　周子舒说：“不去了。”
　　四皇子说：“那正好，省得老师拿你当半个师父，你管得比老师还严格，我实在受不了。”
　　周子舒犹豫了一会儿，说：“往后的骑射课，我应该都不去了。”
　　七皇子焦急地问为什么。
　　周子舒说：“那些东西我七岁就会了，再学一遍有些浪费时间，不如趁这个时间多学点我师父的心法绝学，将来好保护各位殿下。”
　　七皇子想了想，说：“那倒也是，反正你去了也是帮老师忙，父皇又不给你发俸禄。”
　　四皇子开心道：“这下可以随便玩了！”
　　周子舒：“秋狩在即，殿下们还是不要懈怠的好。”
　　七皇子握拳道：“子舒哥哥，我会好好努力的！”
　　四皇子：“我不重要，只要大皇兄能蝉联秋狩第一就足够了。”
　　周子舒却说：“四殿下若不努力，如何帮太子殿下拔得头筹？”
　　四皇子：“这不是有你吗？”
　　太子年年秋狩收获第一名，大部分都是周子舒的功劳。
　　周子舒近来因为周家和太子的事情萎靡不振，对皇家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道：“今年我不去秋狩了。”
　　七皇子：“为什么？”
　　四皇子一脸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周子舒随口找个理由，道：“殿下多虑了，我师父前几天练功伤了腰不能动弹，大夫说至少要在床上休养一个月，要每天给他换药、翻身。我要照顾他，除了早上的文论，其他的课都不上了。”
　　对不住了师父，谁让你恰巧外出访友，这个月都不在呢。
　　四皇子：“你师父真多事！”
　　太子关切地问：“秦师父没事吧？”
　　周子舒：“没事，就是要多休息。”
　　太子：“那就好，改日寻了空，我亲去登门探访，望他老人家安心歇息。”
　　周子舒：“殿下一番心意，我会转告家师的。眼下殿下事务繁忙，不敢劳烦殿下分心。”
　　太子：“小松，去找文雁娘娘取些名贵药材来，给秦师父补气养神。”他见周子舒想开口拒绝，说：“哎，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向来把你当亲弟弟对待，你师父就是我师父，孝敬他老人家是应该的。”
　　四皇子酸溜溜地说：“可不是，待你比待我这个同胞弟弟都好。”
　　周子舒抱了抱拳，“那子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代家师谢过殿下恩典。”
　　他拎着一大盒药材，看着像是要出宫，趁没人拐个弯，又回到孤鸿殿。
　　午后阳光和煦，一个小太监在凉亭里，靠着柱子睡得正香，周子舒没叫醒他，自己进了房屋，处处不见人。他转了几个房间，在寝室里看到躺在贵妃榻上憩息的五皇子，榻下是打扇的小太监，正闭着眼打盹儿，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乎停下。
　　周子舒以为两人都睡着了，冷不防听见五皇子问：“你又来做什么？”
　　小太监一个激灵跳起来，挥舞着大蒲扇，“谁？谁？”
　　五皇子嫌他丢人现眼，“滚出去。”
　　小太监揉揉眼睛，“是周小公子啊！”他麻溜地滚了，“殿下有事叫我。”
　　“怎么一大股药味？”
　　五皇子慢慢坐起来，周子舒看他头发睡得有些许凌乱，心下微动，下意识地想伸手帮他整理头发。
　　可他们只是见过几面。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思绪，把蠢蠢欲动的手背在后面，道：“方才得了个装药材的盒子，来跟你讨茶叶。”
　　皇宫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周子舒不可能凭空把一些物事带出宫。他想把药材拿出来，用空盒子装茶叶，光明正大地把茶叶带回家。
　　五皇子：“阿满就在外面守着，为何不叫他？”
　　周子舒：“我看那位小兄弟在凉亭酣眠，就没有叫他。本不欲打搅你们的……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对不住。”
　　“罢了罢了，算我这辈子欠你的，”五皇子说，他连喊了几遍阿圆阿满都没人回应他，估计那两个小太监是在院子里睡着了。
　　“两个小混球，造了反不成？”他站起来，摸索着往外走，“罢了，你跟我来。”
　　周子舒看他一个十五六岁正是意气风发年纪的少年郎，竟然要小心地触碰着墙面走路，心底冒出几分酸楚和惋惜。
　　周子舒有心扶他一把，被五皇子甩开，“一身药味，离我远点。”
　　不知道是他真的讨厌药味，还是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接受旁人的怜悯，或者二者皆有之。
　　到了书房，五皇子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你自己拿吧。画缸旁边那个矮柜里装的也是茶叶，我不知道是陈年旧茶还是今年新茶。”
　　周子舒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把药材取出放一边，挑了一些周父会喜欢的茶叶，把瓶瓶罐罐收进盒子里。
　　孤鸿殿不新不旧，院子不大不小，装潢不富丽堂皇也不朴素无光，跟七皇子的寝宫差不多，只不过七皇子把他宫里的莲花池填了，建了个蹴鞠场。
　　周子舒猜不透五皇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午后阳光温暖如春，五皇子觉得热了，把绸布扯下来随手放桌上，合眼问：“你这药材哪来的？”
　　周子舒：“太子赏赐给我师父的。”
　　五皇子：“你师父怎么了？”
　　周子舒：“我师父没事，我骗太子说他病了。”
　　五皇子笑道：“好啊周子舒，连你也学会说谎了，亏你师父夸你是个小圣人。”
　　周子舒：“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叫我小圣人？”
　　五皇子：“我就是知道。”
　　周子舒装好了茶，看着地上的药材，道：“这些补品你留着吧，都是好东西。”
　　五皇子不置可否。
　　周子舒：“我占了你这么一个大便宜，想让我帮你做点什么？”
　　五皇子相貌生得极好，一身白衣，像是周子舒师娘院里那一丛盛放的白牡丹，雍容华贵，素雅高洁。他略一思索，道：“若你无事，给我读书吧。那两小子太不中用，读书都读不明白。”
　　周子舒走到书架前，“你想听哪本书？”
　　五皇子笑道：“周小圣人就替我读一读孔大圣人吧。”
　　周子舒取了《论语》，坐到五皇子身旁，借着明媚阳光，从开头读起。他自小进宫跟着名家大儒学习，胸中自有丘壑，读书不紧不慢，断句准确，边读边注意五皇子的面部变化，若五皇子有迷惑之相，就及时为他解惑答疑。
　　五皇子也一直留意周子舒的声音变化，若他累了，就亲手斟杯茶奉上，让他休息一会儿。
　　两个少年郎，一个用心读，一个认真听，颇有些兄友弟恭、岁月静好的意思。
　　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个小太监偷摸进门来，周子舒专心读书没注意，突然听到五皇子阴阳怪气地说：“哟，现在想起你主子来了？刚才干嘛去了？”
　　阿圆阿满弯腰低头，呐呐道：“没，没干嘛。周小公子，宫里有人找你呢！”
　　周子舒放下书：“谁找我？”
　　阿圆道：“看着像是太子身边的人。”
　　周子舒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下回再过来给你读书。”
　　五皇子颔首，“路上小心。”
　　周子舒：“我明白。”
　　周子舒离开后，阿圆阿满像是松了口气，蹲下来翻那些药材，“好大一颗人参，还有灵芝鹿茸……能卖好多钱呢，太子可真舍得下血本。”
　　五皇子：“烧了。”
　　阿满问：“不留着吗？”
　　五皇子神色不悦，沉声道：“脏东西。我说，烧了。”
　　阿圆阿满面带畏惧，低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