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一朵神仙云

3、三

　　日头正毒，大概已经到中午了。殷云喝了口水，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个小时。一路上连一条小溪都没看见，水是珍贵资源。至少现在，除了包里这最后半瓶水，她找不到任何一点活下去的资源。
　　水不剩多少，肚子也开始饿了。又是一个小时，殷云瘫倒在地上，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把鞋脱下来。几天不停的赶路让她脚底磨出几个水泡，还很硬，摸上去有点疼，但也还能忍受。
　　盯着毒辣的太阳，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是一幢老房子，木头做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殷云眼前一亮，说不定住在这个老房子里的主人可以留她休息一会；说不定可以在这里一直带到日头不那么毒了再赶路；甚至，主人如果心肠很好，说不定还能让她吃点什么东西，农民自己家里种的瓜果蔬菜，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了。
　　不过几步之遥，木屋近在咫尺，殷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股恶臭味在她推开房门之前就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就好像……死了很多天的尸体一样。
　　殷云犹豫着，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她已经猜到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尸体。
　　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主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突然出现的拯救生命的稻草，让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是母亲早就用生命的代价告诉她的：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现在也是。
　　推开门，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里面的情景还是吓了她一跳。
　　尸体，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的尸体，周身包围着许多苍蝇，墙上，地上，很多地方都溅上了黑色的血液。
　　空气里混合着血液和腐烂尸体的恶臭，尸体上甚至有蛆在蠕动。
　　殷云忍耐的想吐出来的冲动。围着木屋转了两圈，失望的发现，别说食物了，连一滴水都没有。没有，完全不存在，干枯的井里连泥土都干到迸裂。
　　殷云想起刚刚那些可笑的念头，只能苦涩叹气。上帝真是如此残忍的东西，在她想死的时候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在她鼓起勇气准备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又把所有的生路封死了。她望着眼前的枯井，想起了很多。
　　被人领养。
　　被人欺辱。
　　被人追杀。
　　人，人，人……
　　怎么全都是因为人。
　　如果这个世界只属于她们三个就好了。
　　那不就没有那么多破事！
　　手心的火焰冉冉升起，呐，如果这个世界毁掉了该多好啊。
　　火焰已经比之前大的多了，这个能力，是会慢慢变强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最想保护的人都离开了。
　　殷云看着木屋，心里升起一丝怨恨。
　　她慢慢靠近，带着火焰，带着温度，带着光和热，还有无止尽的毁灭。
　　恨，痛苦，愤怒。她的心里满满的，塞不下别的任何东西。
　　火焰沿着屋檐开始燃烧，大火蔓延，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这个木头做的小屋，除了房顶的一片瓦砾，其他物件全被烧成灰烬。大火里，还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尸体的味道。
　　殷云突然觉得开心极了。啊，就好像报复了什么人一样。
　　或许人类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
　　或许殷云确实是危险的生物。毕竟，她刚刚才毁了一个人类的房屋。
　　殷云烧掉木屋后，又走了好久好久，最后昏迷在丛林中，失去意识的前几秒她方法还能闻到烧焦的尸体的臭味，仿佛还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昏迷之后，殷云断断续续醒来了几次。
　　第一次，她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轻柔的手指试探她的鼻息，抚摸她的额头，触碰她的脸颊。
　　那个人把水壶递到她的嘴边。殷云迫不及待的喝了几口。
　　“咳咳！”
　　被呛到的殷云剧烈咳嗽起来。那个人靠过来想帮她拍拍背。殷云却咳的更厉害了。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怒火，如果不是被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一定会愤怒的朝这个人吼出来。
　　她曾经听到过大人说的一系列脏话。现在这个情形，这些话忍不住就想往外蹦。
　　谢天谢地，最终她没有喊出来，如果她真的对那个人说了这些话，想必会后悔终生。
　　但是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她把那个人推开了，力气或许还不小，她感觉到那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在靠近殷云，正当她松了一口气，那个人却又突然靠过来了。
　　这次那个人把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秋天，接近黄昏，夜色冰凉，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愣了愣。
　　好像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人类。
　　殷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奈何身体实在是不争气，刚坐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又瘫倒下去。那个人把她抱在怀里，一个温和的少年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不要乱动了，你身上这么冷。幸好你还活着。这个地方太危险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小女孩怎么跑了这么远？”
　　殷云一听到是男性的声音，条件反射的想要站起来。
　　她心中埋下了太多的憎恨，而这些憎恨的来源几乎都是男性。
　　欺负她的小男孩。
　　害她们不得不匆匆逃亡的那个男人。
　　穷追不舍，把她们逼到悬崖边上的警车。
　　殷云身体没有一分力气。但还是挣扎着想离开。或许恨意确实有很强大的力量，刚刚还眼前发黑的她，竟然强撑着站起来了。
　　不过身体还是太脆弱了，站起来刚走了几步，就又要瘫倒下去。少年及时的扶住她。
　　“别——”少年温和却又有点无奈的声音，“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不要乱动啊。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你知道嘛。”
　　少年安抚她躺在一个并不算舒服的东西上，她想应该是背包之类的吧。
　　少年的长相他看不太清，只看见他一边添柴的背影。
　　突然殷云觉得非常安心，就好像母亲还陪在她身边一样，疲惫和困意接踵而至，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困过，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第二次醒来，眼前的情景清楚了不少。
　　男孩儿看起来大约15岁。外貌长得很是清秀。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袖。下身是一条运动裤。男孩看见她醒了，起身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天黑了，说不定还是大半夜，她身下有一张薄薄的毯子，身上披着一件外套，黑色的，看起来有点薄，但总算比没有好。
　　殷云打了个喷嚏，又把外套往脸上拉了拉。嗯，比前两天的夜里好多了，前两天的篝火比今天的更大，燃烧的更旺盛一些，但是没有今天这个暖和。
　　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白馒头出现在她眼前。殷云下意识把馒头抢过来，眼里泛着骇人的绿光。这项几个星期都没能饱餐一顿的饿狼。
　　哦，不是几个星期，是几天。
　　竟然只过了几天而已呀，天呐，曾经几年都不会有这几天这么漫长。
　　殷云狼吞虎咽的把大白馒头塞进嘴里。这样的一幕，幸好没有旁人看见。除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茗烟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全身脏兮兮的十岁小女孩。
　　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馒头。那是他带出来的最后一点食物。明天一早也该回去了。
　　不知道唐先生看到这个小女孩会怎么说呢，或许会收留他吧，老实说这个小女孩的吃相和几年前的自己真是一模一样。
　　那天发生了车祸，公交车上只剩下几个幸存者。
　　其中就有他，可惜没有他的父母。
　　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两个，他还有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好像也是死掉了。最后小女孩进了孤儿院，而他被唐先生收养。
　　唉，怎么又开始想以前的事。
　　茗烟这伤感着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背包。茗烟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大眼睛。
　　好独特的颜色，浅灰色的眼睛？是外国人吗？
　　目光往下移动。看着她抓住背包的手。
　　“那个，你是不是还没吃饱？”

　　啊，才一个馒头根本不够吃嘛，还是好饿。
　　殷云可怜巴巴的看着茗烟，这招对母亲很管用，只要撒撒娇，母亲总是会心软的。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嘛，说不定会再给她点食物？
　　茗烟无奈的摇摇头，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没有食物，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只有各种各样的叶子。如果那些叶子没有发出奇怪的味道，或许她还会当成菜叶抓起来吃。
　　“我真的没有吃的了，最后一点吃的也给你了。”少年说。
　　殷云失望的叹了口气，毕竟不可能事事顺心，现在尚还活着。已经应该感谢上帝了。
　　茗烟默默往火堆里加柴火，把一大把草叶重新塞进包里。
　　“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殷云一边注视着他的动作一边问。
　　“这个啊，这个是要拿来做植物标本的。是我的家庭作业。”茗烟回答。
　　殷云听了，没有下文，直愣愣的盯着跳动的火苗。她重新躺下来，不知不觉又沉沉的睡着了。
　　第三次醒来，大概已经是凌晨了。茗烟靠在一棵小树边坐着。睡的很浅，火已经熄灭了。殷云注意到茗烟的手臂在不断发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比外套更厚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自己穿起茗烟的黑色外套。四处找了几个木块，用自己的火点着了，嗯，这样子他应该不会冻着了吧。
　　殷云做完这些，心满意足，正想抬头看一眼茗烟。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灼热的目光仿佛能将她看穿。
　　殷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把手藏到身后。
　　“那是……”茗烟睡眼惺忪的问。
　　“火柴。”
　　“火光是从你手心里发出来的。应该不是火柴吧，我没看到你拿任何东西。也没有听到划火柴的声音。这么安静的晚上，如果有划火柴的声音，我一定可以听到的，我睡的特别浅。所以……你那是怎么做到的……”
　　殷云恐惧的又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办？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身上最大的秘密竟然被人发现了。
　　怎么办？杀了他吗？
　　用这样微小的火吗？
　　殷云把手背在身后，火在掌中凝聚。
　　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孩子，以为绝对不会被人发现。黑夜里，茗烟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身后凭空发出的火光，更加断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别怕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就是有点好奇，唉，你别走那么远，草丛里可能会有蛇的。”茗烟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把她吓成这样，自己当初假装没有看到就是了。
　　殷云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步步后退着。
　　“好吧，好吧，你愿意待在那儿的话，就待在那儿吧，哎，这个小毯子你好歹拿去呀。别冻发烧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茗烟拿起毯子想靠近她，但是他每往前走一步殷云就后退一步，“真是的，我真的是败给你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毯子我就搁这儿了，我回去你自己来拿。”
　　殷云这一次终于回了他一句：“你比我怕冷，你盖着。”
　　茗烟呆了一下，还是听话的把毯子披在身上。
　　“真不要？”
　　“真不要。”
　　“好吧，冷了告诉我。”茗烟做回原处，良久，又对她说：“别坐在那里了，怪冷了，过来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睡你的。”殷云说，靠在树旁始终没有再动一下。
　　她盯着少年良久，才确定他睡着了，自己早已困得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便躺在原地睡了。
　　早上醒来，身上除了少年的外套，还盖着那层薄薄的毯子，少年则还抱着双臂，还在睡着，她摸摸少年的手，冷冰冰的，看来是冻了好几个小时。
　　殷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阵冷风吹过，少年抖了一下。殷云赶紧把毯子披在他身上。谁知少年这会儿突然醒了，殷云一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茗烟和她对视两秒，突然意识到现在什么情况，猛的往后一退，冷不防后脑勺磕树上。
　　茗烟捂着后脑勺，怕吓到殷云，愣是没叫出声。
　　殷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很少新的帮他揉后脑勺。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
　　殷云听了这话，不满的撇嘴，想：装什么小大人自己分明不过比我大几岁。
　　茗烟整理一下衣服，突然神秘兮兮的问她：“你饿不饿？往北走几百米，有个大农场，我们去偷只鸡，怎么样？”
　　饿不饿？这种问题还用问吗？没看见她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吗？
　　“鸡？可以呀，不会被发现吗？”
　　“没事儿，我在山里饿极了的时候，偷过好几次，后来都有偷偷把钱还给他们，不碍事的，更何况不填饱肚子，怎么继续赶路，我猜你应该不想再饿晕一次吧。”茗烟有些揶揄的看着她，语气却相当温和。有那么几个瞬间，殷云真的觉得他像一个凭空出现的大哥哥。来保护她不受伤害。
　　殷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嗯，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