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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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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遍地红尘,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讨论着扬州连环案,无一不在谩骂莫时和他的犯罪团伙光荣门楣倒塌的。什么难听骂什么,骂街都没那么积极。
午时,人还没到,围观群众聚集在断头台前,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一时间,聊得风生水起,骂得出口处脏,吆喝得起劲,就差拿把瓜子磕了,催促官兵快点砍。那场面,极其热闹。不像是一场血腥的屠杀现场,更像是一场闹剧。
囚车缓缓行过,铁链铛铛作响,蓬头垢面,遮住大半张脸,病恹恹的,绝望加身,褴褛的衣衫,伤痕累累,少不了一顿酷刑鞭打。莫时抬头,没有任何悲观和遗憾,他根本不怕死,不怕报复。自己心知肚明,走到这一步,活着才是最累的,早就准备好赴死。今天,他不就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梦寐以求了吗?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
掀起腥风血雨,万人唾骂,遭人诟病。世人皆知我恶名昭彰。笑着享受着鲜活的怒骂,众人鄙夷。我本来就是怪物、疯子,变态啊。这又有什么关系。
恶魔无畏生死,驶赴无边天堂。
外部的声音震耳欲聋,苏兴瑜沉默不语地做在小摊上,背对着人群,不想理这场看似惨烈的剧集。她把草帽檐拉得一低再低,挡住自己的脸。神秘,犹如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潇洒侠客。在人群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的孤独。
任外界沸沸扬扬,熙熙攘攘,我却屹然不动,徒留孤独。
优雅端着杯子,饮着茶。托腮帮子,颇为无聊,只能脑子里默默念一遍又一遍琵琶行。
风呼啸而过,身着官服的人,坐在高台上,如一个圣明高尚的审判者,不断陈述那位跪着挺拔的罪状,频频反问,没有回应,唯有沉默地笑。这一幕,在阳光底下显得讽刺至极。
莫时扯着嘴角,仰头长笑。
台上,被阳光包裹,跪着的却是全城的罪恶之一。台上骂声一片,乌泱泱,人头攒动,于白日之中,看清喧哗,看清你。望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确实是个惊喜。那个人的背影很迷人惹眼,一眼望穿。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苏兴瑜同样清醒现实,他人碌碌,与我何干。
官人也是个燥脾气,重重阖上眼睛,做了一番挣扎。斩钉截铁地说,眼神尖锐,从椅子上惊起来,大喊:“岂有此理?罪人莫时,十恶不赦,罪不可赦,即刻问斩,尸首坠入地狱塔,头颅高悬城墙!轮回畜生之道,永世不得超生!现在!斩!”
围观群众纷纷欢呼,眉飞色舞。但不乏有低眉涉世未深的小孩问一旁的女人,好奇的问:“娘亲,为什么啊?他还在笑诶。他做了什么错事啊,那么恶毒的诅咒?先人曰:‘做事无悔,方得始终。’笑得那么开心,真的会后悔吗?”他拽拽女人的袖子,一脸费解。
女人显然不想理他,拂开他的手,随便搪塞,不想错过杀头这偶尔精彩绝伦的事,可谓头都不移,大声说:“啧,你一个小孩子,哔什么,管那么多干嘛。”
刽子手刀磨得锃亮,跃跃欲试的刀锋在脖颈处徘徊不定,吓得人都不敢呼吸,屏息凝神,生怕影响发挥。
一壶浊酒洒在刀上,祭万千亡魂。
关键时刻来了,你以为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劫人吗?不,刀最终还是会落下,早晚的问题。
刀锋最是无情,不知了结谁的苟活。
人头落地,欢呼声起。
莫时这个名字,仿佛只能死不能生。反正本来就是啊。
血溅到脸上,阴冷得要命。人像断线木偶一样,猝然倒塌。骨碌碌的头颅,此刻也安详得要命。人群观望一会,冷场,大喊无趣,轰然散去。
苏兴瑜眼眸侧看,面无表情。她都不用看,光是听,就知道,他彻彻底底离去了,此幕暂且告一段落。绷紧的神经,也可以安安心心的放松。
随意放下茶盏,付钱离去。
此行,意义真的不大,大可不必。那又怎样?不过图个安心罢了。说来可笑,她曾观望过众多个故人,奔赴断头台。风光也曾一时,泥泞却是常态。没有太多悲言,也不惨烈。不管恨过厌过,还是在乎,最后的情分,大抵也不过如此。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愿君安寂,不入人间。
她像一株秋菊,伫立黑白之交的边境,不黑不白,不偏不倚,处于灰色地带,不能也不敢移动半步。看尽世态炎凉之时,就去看迷离的万家灯火,灯火阑珊处,回眸一眼,就是最美的秋色。应了辛弃疾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夜深了,苏兴瑜却很清醒,完全没有睡意,精神亢奋,以致于不出所料的失眠了。
于是,大逆不道,躺在屋顶上,找寻那颗最亮的星星。屋顶上有点硌,久了不舒服。但,潇洒是真潇洒,疯魔也是真的。在外人看来病得不轻。
不过没关系,帅就对了。
说得就是你——李白,配一壶清酒,浅酌一口,念几句诗,风光旖旎,半个盛唐折服于此,成为千古风流人物。她还偏要模仿模仿。
苏曲舟很难理解,呆呆的望着,左顾右盼,心想:搁上面吃风呢?秋季的风一到晚上就特别凉。
对夜晚刻苦练剑的罗宣璟说:“宣璟啊,练剑呢。对了,帮伯父个忙呗,帮她带件衣服吧,她搁那耍帅呢。”说着,从丫鬟中取过棉外套,不等他说话,就递给他了。
罗宣璟寄人篱下的感觉没少受,但这次又必须受。不管怎样,都要接过。剑入鞘中,他弯腰点头,应声道:“好的。”
“麻烦你了。”然后就走了。
别问,为何要麻烦他一趟,废话,当然是想撮合一下他们俩了,多好的机会啊,就怕女儿嫁不出去。
看着罗宣璟轻盈的飞上屋顶,先轻轻拍苏兴瑜肩膀,而后小心翼翼的给她披上衣服。
她扭头看是他,颇为惊喜,戏谑挑起眉。借着皎洁月光看清了他一身装束,只穿一件里衣,额头有细微薄汗,剑别在腰间。俨然就是一副专心练剑然后被人逼上来管我这个傻子的!
“谢谢你。呦,这么勤奋?将来天下第一剑客没有你,我都失望。”真诚竖起大拇指。简直了,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啊,这么努力奋斗,风雨无阻,无时无刻不在练武。高大光辉的形象一下子立起来了。
罗宣璟:“嗯,不勤奋怎么成为。先不论将来如何,现在先努力吧。”
“坐吗?看夜景。”她率先揭过这事,自觉挪个位置给他。
罗宣璟大大方方的坐下,“好啊。那我就不客气喽。”
她豪爽道:“来,喝!敬你一杯!”他也端起瓷杯,回敬,看一眼泉流的液体,流星灼灼,“清酒?不。清水?”一口闷,果真是。
“不然呢。喝酒吹凉风,况且喝酒伤身体啊,不现实。喝水还能饱腹呢,水是生命之源,喝它没毛病啊。”
中秋前后,坐在屋顶上看月亮,视野开阔得多,明月可掬。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月色很美,万物如披上一层朦胧的霜,晶莹透亮,纯洁无瑕,如美玉,似清眸。星辰大海,铺满黑夜。古往今来,为星月称颂,相思寄情。
罗宣璟看看群星璀璨,不禁感叹道:“今晚星星好多,以前都没怎么注意。”他已经数不清,何时才能安稳坐下来,仔仔细细谈现在了,久违的感觉,不如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机会。
苏兴瑜点点头,不觉吟出:“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水天一色,清梦星河。置身山河一寸,醉里梦中,皆是浩瀚星空。
他们两个说着说着就齐齐躺下,苏兴瑜手指在空中虚虚实实的绕住明月,他们透过纤长的的手,皎洁月光洒下来,皮肤都变得冷白,认认真真地眯着眼,摸清月亮。模样乖巧得很,月盘没抓下,满天月色倒是率先盛映在眼中。
罗宣璟谈起自己,淡淡的说:“我曾年少轻狂,也曾黯淡无光。”如今,枕着胳膊赏月,月明风清,千里共色,未尝不是一种潇洒。
苏兴瑜砸巴嘴,看着月亮,说:“过去像一条望不穿的道路,都是虚假的,想那么多作甚,过去太遥远,未来太缥缈,无论如何,且先痛痛快快的畅饮一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干!”太多烦恼根本记不清,想那么多干嘛。
默契碰杯,清脆的响声。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只觉心脏猛烈地抽动,一股心酸莫名涌上心头,动作都变得沉重。
“曦月,日月,同辉……”猛地想起她父亲称呼她的名字,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你是叫曦吗?”
她深深望他一眼,鼻腔轻轻哼一声,点点头,慢慢的说:“晨熹惊起人间欢,山河平满旧时雨。犹忆起,曦月犹在,故人何处?苏曦。是我爹作的词,也就那样吧。”
罗宣璟仔细琢磨,咀嚼一番。
“那为何不叫晨熹呢?”
“不知,也不是我能现在的。”
不得不承认,她的名字确实很有深意,“意境感十足,都很好听,那‘兴瑜’二字呢?”
苏兴瑜沉默摇头,只觉得自己名字太普通了,甚至有点难听。连起来,就是酥腥鱼,岐意太大!
“不知道诶,我爹说随便取的。但苏兴瑜三个字连起来又酥又腥的鱼?太尴尬了吧。”
罗宣璟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听出了偌大的嫌弃。她的名字至少跟难听沾不上边吧。温柔的说:“没有啊,还好吧,一般都想不到那块去。”
她释怀一点了,心情莫名愉悦,得到他的肯定,轻飘飘的说:“那就这样吧,挺好的,随便吧。”
“那我可以叫你‘曦’吗?”
苏兴瑜偷偷咽口口水,喉咙滚动,刚从嘴中“随你意”一转变成了,“可以啊。”
“曦——”
“嗯”
他扭过头,她的口头禅,他已经听过不下十遍,诸如此类,随便,随意,不管,不执着……倒是洒脱。
“既然如此,那就允许我为你想一个新的意义吧。兴瑜,国家之兴盛,而,美玉之优也。”一瞬间,格局打开了,高级许多。
苏兴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含义,被他轻而易举说出口,称赞厉害。更佩服了。
一口气灌一杯水下去,好奇道:“璟,也是美玉的意思,宣,宣扬,倒是合适。那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罗宣璟的脸微不可察的沉郁,似是提到什么敏感话题,脸只在黑暗中隐匿几秒,而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没有。”
她自然注意到了,虽好奇却识趣不再过问,默默挑眉关注,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感。
几分似水的沉默,荡起层层波澜。
转移话题间,苏兴瑜莫名想起:“我喜欢辛弃疾,文武双全,上能纵马飞奔,一代少年将军,下能吟诗作对,一代词豪。当之无愧的大丈夫!可惜,生不逢时,无法驰骋疆场一世,不得重用,满腔热忱,郁郁而终。实在可惜。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罗宣璟:“确实。‘此日楼台鼎鼐,他时剑履山河。’他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都是未了遗憾,也是传奇。”
“感觉你有点像他诶。”
“触之不及,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相似却无可替代,况且自己觉得一点也不像,天差地别。何况是辛弃疾?丹青史书,千年不朽的英雄。
苏兴瑜随口一说而已,她也确确实实在他身上看到少年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嚣张无羁的影子,实在是耀眼得惊人。现在的他,五官愈发柔和,言语逐渐温柔,全无四、五年前倔强,青涩懵懂,轻狂嚣张的少年。也愈发陌生。大概就是“生活逐渐磨平少年的棱角,硬生生低下高昂的头颅”。她就很欣赏这种人的坚韧挺拔。喜欢他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一生。
她撇撇嘴,道:“别太在意嘛,随便一说罢了。而且过去都是历史,现在和未来才最值得憧憬的,我相信你!成为一代豪杰指日可待!”
罗宣璟很是意外,从没有人那么真诚的相信他,说不开心是假,“承你吉言,多谢夸奖!”
她叹口气,言归正传,继续说:“但他太可惜了。我坚信,那颗最亮最大的星辰,就是辛弃疾。”指指苍穹之上最耀眼的那颗,斟“酒”,高举,仰头,以水代酒,饮完。“敬英雄辛弃疾!”罗宣璟道。说罢,一饮而尽。
“来,不醉不归!哈哈哈……”苏兴瑜说完,自己都笑了,笑容灿烂,被自己逗笑了。哪来的酒啊。
“你喝高了?”罗宣璟觉得莫名其妙,被她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起来,如沐春风,眼底满是真挚,清透自然。
苏兴瑜连忙摆手,笑得更高兴了,摸摸眼角笑出的眼泪,道:“没,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好傻,傻笑什么啊。哈哈哈。”
“那你别笑啊,给我憋住。”
“不要,我拒绝。”
晚风中吹动湖畔,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同时吹过风铃,当当作响,清脆悦耳,伴着几声爽朗笑声,分外撩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