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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的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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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了一件崭新的青绸衫,又脱掉左脚底板有三个补丁右脚底板有四个补丁的旧靴子,换了一双黑的发亮的皂靴,连头发都重新洗过,收拾得像要去接新娘子的新郎倌。
“笑一笑。”我说。
他笑一笑。
“再笑一笑。”我说。
他再笑一笑,马上又不耐烦的皱眉,说:“你怎么不换衣服?”
“山桃就是穿的这个样子啊。”我伸手去摸他的眉头:“你穿成新郎倌的样子,再笑一笑,真好看。”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明月,不许摸,快点去换你的新衣。”
真是怪呢,好像我踩了他尾巴一样。我一眨眼他就跳到屋外去了,连他的剑都忘记拿。
我的床边有一只包袱,不用猜我也晓得那也是一件青绸衫,说不定还有一双跟他脚上一模一样的皂靴。我那些花花绿绿只得来及看过一两眼的新衣服啊,跟我的郎君都在西湖边上等着我呢。叫我穿青绸衫?算了算了,看着他为了新绸衫去年冬天烧了一个多月炭的份上,我还是换上罢。
山里没有磨镜郎来磨铜镜,所以咱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一面大铜镜子就成了摆设,我在瓦盆里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觉得自己还是蛮好看的,要是挎上我的刀的话。
“哎,你送我到我夫君那里去吧,我有四十,不五十箱新衣裳呢,我可以换上新衣服,带上我的刀陪你到师门去。”
“去去去。”他又挥他的剑赶苍蝇,过了一会,他说:“要是不乐意叫山桃,还叫你二妹呀。”
“哎!”我跳到他身边,亲亲热热的答应,喊他:“哥呀,你师门在哪里?”
“坐船,走两天。”他把背影留给我,只一跳,就跳过了独木桥。桥下的流水哗啦啦响,七婶家的一群老鸭子嘎嘎嘎,追着落花顺流而下。
我把绸衫拉高了点,青绸衫穿在身上活像夏天池塘里的大荷叶,不对,像大□□。我又喊:“哥,走慢点,我都一年半没有出过门啦。”
他头也不回,嗡声嗡气的说:“走快点,要赶船呢。”他的剑鞘旧得满是绿锈,常常跟山道上的树叶子混在一起,叫人分不清。
还好他背着一个大包袱,上面有我用毛笔做的记号。这样,我就不会把他丢了,走到哪里只要问人家:“你看到一个绿油油的小伙子没有?他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皮上有个大墨圈。”我一说,人家一定会跟我说的。
其实包袱里面还有碗筷,有煮粥的罐子,还有他昨天半夜从床底下刨出来的一十七两五钱二分银子跟一个打不开的小木匣,我趁他换衣服的时候,都替他数过啦。有那么多钱,到镇子上肯定能吃点好的,说不定还能到茶楼喝茶听说书呢。
我在大漠的时候,听人家说,江南最好看的还不是西湖的湖水,是那些武林世家的公子们。到了春天,他们会穿上最好看的衣裳,骑着白马,带着宝剑,跟在美丽的姑娘的画舫后边,沿着小河慢慢的走。他们看姑娘,姑娘也看他们。
大家就把他们跟她们都当风景看啦。说书的老瞎子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我:“洛丫头,你要是在江南,坐在那个画舫上,后面一定能跟着六个,不,能有八个世家公子看风景。”
“哥,你说坐船?什么样的船?是不是到处雕着花,还有好饭好菜?”其实我还想问他,我坐在船上时,会不会有骑白马的世家公子追着我看。
“嗯。”他哼了一声,说:“吃中饭吧,我蒸了发糕。”他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把包袱放下来,从煮粥的罐子里摸出三块发糕来,把两块递给我。
发糕哎,他昨晚上居然蒸了发糕哎,我居然不知道!连这一回一共也就蒸过两回。上一回是七婶家的大公猪跑了,他找了两天找回来。七婶送了他两斤米粉,留到差不多要坏了他才舍得吃。
好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留到要坏了才吃呢。这一回的发糕就比上回的香甜。
“去洗脸!”他瞪我,好像舔手指头有多丢人。
我跳到山涧里洗手,对岸有一枝桃花横卧在溪水上,跟画儿一样美。春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好像在跟我说:“摘下来吧,多好看哪。”
我扭头看他,他扭头去看山。我就摘了小小一小截,插在头上,问他:“好看吗?”
“你的鞋湿了,快脱下来!”他伸手。我的鞋子在他手里冒了几缕白烟,又跳到我手里。
我穿好鞋子跟着他翻了两座半大山,他突然在山顶停下来,指着下边对我说:“你看,那是秋浦镇,我们到那里搭船去。”
秋浦镇并不大,只有一横一竖两条街,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开着杏花。杏花是白,桃花是红的,桃花才好看哪,杏也没有桃好吃。为什么不种桃花呢?我东张西望,把脖子都扭酸了也看不到桃花。
“别看啦!”他说:“杏干比桃干贵一个钱一斤,杏仁还能吃,桃仁不好吃。所以镇上的人都只种杏。我们家屋前屋后还有空地方,回头也种几棵。”
有人跟他打招呼,说:“二狗子,你又要出远门啦?”
他拱手说:“是呀是呀。六舅公,你吃了没有?”站住了跟六舅公说落了雨要种辣椒,再过几天就要摘茶叶,说起来没完没了。
我扭指头。我阿爹跟独眼大叔他们见面了也喜欢这样说话。
一个问:“上回那个肥羊你都吃了?”
一个回:“有点扎手呢,跟罗二虎一起吃下的。”来来回回没完没了。每回见了面总要说小半个时辰,要是喝多了,还能多说一个时辰。
码头那边有人喊:“二狗子,你走不走呀?”他跟亲亲热热要留他吃晚饭的六舅公又亲亲热热说了一柱香的时间,又跟提着四个茶叶蛋追上来的六舅奶奶推推拉拉两柱香。才跳上船冲我招手。
真是,明明会收下的,为什么还要“不能要不能要”来来回回拉扯两柱香那么久?我站在船边踢系麻绳的石柱子。石柱子已经被勒出了好几道印子。
“二妹,莫要磨坏了鞋,快进来,还有一个位子。”
他乐呵呵的让船舱里的三表叔吃茶叶蛋。三表叔摆摆手,指着我问:“这是你捡的那个傻姑娘?”
“我不傻!”我气呼呼的抢过两个茶叶蛋,剥了壳瞪他:“张嘴!”
他张开嘴。我把两个茶叶蛋都填进他嘴里,又瞪他,“叫你乱说,你才是傻的。这是什么船?”
“噜噜呜呜呜。”他接过船家送来的大碗茶,好容易才说:“我们搭这个船到县城,再换大船过江,再换……”
三表叔听出来我说他是傻的,气的要死,过了一会就下船了。我推他:“你朝里坐坐,还要走多久?”
“快了。”他把包袱抱紧了点,生怕我碰到瓦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