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她去》暂停营业

12、鼓励

　　关于期中考试开始这件事，李芳泽和袁庆林都一无所知。

　　归功于班主任老张的独特教学思维，他认为让一群高中生拿着卷子回家找家长签字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无用功，因此只是沉默地任由或好或坏的成绩单落到每个人手中。

　　当天最后一节自习课开了一场短暂的班会，老张轻描淡写地说明了这次考试的状况。

　　考完试当天，和李思瑶对了几道数学题答案，袁宵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要么李思瑶完蛋，要么她自己完蛋。

　　李思瑶的卷子先发下来，125分，袁宵立刻就明白，完蛋的是她。

　　卷头用红笔狰狞批注了可怜的两位数字，袁宵的成绩比她预期的还要糟糕，96分，只比及格线高6分，打从主科目开始用150分制起，她就没考这么差过。

　　袁宵保持着那个双手拿着卷子看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弹，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已经狂草了十万字思维跳跃的思想论著，从好的方面想，至少她还没有丢脸到彻底跌下及格线，再多考四分就是三位数了嘛，三位数可不就好看多了！

　　受的打击太大，袁宵反而一点都悲伤不出来，她和许乐言两个人演了一番抱头痛哭，戏瘾过完了又笑倒在一起像两个二傻子，一直笑到肚子都疼了才缓下来。

　　李思瑶惊恐万分：“你俩没事吧？”

　　袁宵脸上的笑意还没消下去，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就，考成这样，我也挺厉害的。”

　　“其实我中考的时候数学也不怎么好，上天早有预兆。”

　　许乐言问：“你中考数学多少分？”

　　袁宵笑累了，趴倒在书桌上回答：“120分。”

　　许乐言抄起数学卷卷成纸筒冲她脑袋来了一下：“120也算不好，你欠抽吧！”

　　袁宵甚至懒得还手，感觉自己软塌塌的，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

　　回家的班车上，袁宵一如既往挂上耳机扮演高冷人设，在听《昆明湖》。

　　“春过冬要醒，挪走窗外景，哑雀还想共唱连理。”

　　平时听这首歌她都觉得妙不可言，手指还会在窗檐一下一下轻敲跟着打节拍，今天听却觉得心里越来越苦，歌中人在吃爱情的苦，她在吃考试的苦，四舍五入也算同病相怜。

　　应南星现在每天也坐班车，他的位置一般在袁宵前面隔两排。

　　她能从椅背的缝隙间看到身体超出座椅的一小部分，他坐直时能看到蓬松的头发，歪倒时能看见贴着玻璃的后脑勺和手指。耳机里的歌变了味，坐在前排的应南星也让人恼火。

　　像应南星这种等级的人，估计娘胎以来都没机会吃过考试的苦吧？

　　毕竟是数学老师讲课时都忍不住要提一嘴表扬的146分，146减去96是50分，一道天堑。

　　数学学得好也就算了，袁宵平时引以为傲的文综合她也没能找回多少面子，毕竟年纪第一肯定不是单科取胜，而是全科制霸，是没有短板的六边形战士。

　　人比人，气死人。

　　就是这短短半小时的回家路，袁宵决定抹去期中考试的存在，然后在期末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是她给自己找的官方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期中考试之后就是她的生日，没人想在父母失望的表情下吹蜡烛，她不信见到96分的数学卷这个生日还能热热闹闹过下去，更不想在生日蛋糕面前摆一张悲催的脸把宝贵的生日愿望用在无聊的考试成绩上。

　　袁宵有个特别厉害的能力，就是擅长自我欺骗。

　　当她下定决心把一切当作无事发生，发下试卷那天失眠了半晚上后，她就心安理得的恢复常态，仿佛期中考试真的没存在过一样，她或许真的能像科幻文艺作品里的人随意封存自己的记忆，不好的就先存档，以后再读。

　　当然，也可能永远不读。

　　*

　　除了期末考试，袁宵的烦恼还有很多，比如十二月份马上就要开始的一二九长跑。

　　凌海一中的体育老师很精明，她决定把体育课的800米考试日程提前到一二九活动上，这样既提前完成了教学工作，还配合了纪念日活动，一箭双雕。

　　凌海市的十二月，天气预报上已经是一串带负号的数字，张开嘴就能吞云吐雾，外头操场上多站一会儿都打哆嗦，北风时不时给过往的人们来上会心一刀。

　　课间慢速跑操袁宵都跑得痛不欲生，更别提争分夺秒的800米，此乃一生之敌。

　　下午第一节课，她裹着藏蓝色棉服不情不愿地挪腾到操场上。

　　这时候同样体能差劲的李思瑶就成了她生死与共的一线战友，田径特长生许乐言摇身一变为她俩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

　　许乐言已经脱了最外面的夹克衫，枣红色的薄线衣外面只套了一吹即透的校服。

　　冷气似乎被她的热血沸腾阻隔在了身体之外，她正在兴致勃勃地热身，一会儿压腿一会儿活动关节，时不时还突然平地起跳，相比之下袁宵和李思瑶简直是两个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

　　现在袁宵嘴里只会说一句话：“我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许乐言连蹦带跳地已经窜到了男生那边，程迩和应南星看着她笑，都知道她即将大杀四方。

　　李思瑶带着她也凑过去，听到许乐言正在持续发泄亢奋中——

　　“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跑1000米吧，我怎么觉得程迩跑不过我。”

　　袁宵冷哼一声：“但凡老师允许，一定让你把我俩的份儿都跑了，省得你不过瘾。”

　　程迩没本事跟体特叫嚣，目光转向了袁宵和李思瑶，看到她俩包得跟端午节粽子似的。

　　“一会儿就开跑了，你俩穿这么厚跑得动吗？”

　　李思瑶坚毅得像个扛炸药包的战士：“我和我的棉衣一刻都不能分开！”

　　袁宵则是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反正我热身和不热身也没区别，还不如多暖和一会儿，能全程跑完我就满足了，成绩都是浮云，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刚刚体育老师说如果没跑进合格线，按照学校规定要重新考的。”

　　许乐言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袁宵被炸了个焦黑：“真......真的吗？”

　　“真的啊，她亲口说的。”

　　“哈哈。”袁宵干笑了两声，“那这次我真的死了，你们知道吗？中考50分体育分我就差点没拿全，第一次跑的成绩不够，还找医生给我开了个生病的证明，这样就可以补考，我第二次也是勉强擦线过去的。”

　　应南星安慰着她俩说：“女生八百米要求是跑进四分二十，比中考要求是低一些的。”

　　“你说的都对。”李思瑶依旧哭丧着脸，“但是那时候我们至少还有练习，现在已经四体不勤，标准虽然降低了，我俩身体素质也变得更垃圾了。”

　　程迩笑嘻嘻地说：“没事儿，男生先结束，最后一圈我带你们跑，有人带着会轻松一点。”

　　虽然袁宵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有人带着会跑得更快的理论，但有人在旁边鼓励你催你两句总比自己挣扎来得靠谱一点，不然她真觉得以自己的意志力会跑累了走两步。

　　男生先测1000米，应南星排在最外侧的跑道，校服外套脱了，只穿着最里面的黑白格子衬衫，整个人瘦削又挺拔，像山崖头短暂歇息但蓄势待发的鹰。

　　尖锐的哨声响起来，程迩因为还在冲袁宵他们三个做鬼脸，起步就被落在了后面。

　　他慌张地赶紧迈开步子赶，许乐言站在绿草茵上笑开了：“程迩玩脱了哈哈哈哈。”

　　凌海一中的操场制式不太正规，一圈只有两百米，男生们围着操场跑，刚开始的两圈还都大差不离，第三圈开始就有人开始掉队，原本聚成一小团的人群越拉越长，从一个圆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省略号，稀稀落落散布在红色跑道上。

　　领头羊人选在意料之中，是应南星。

　　许乐言在袁宵身侧念叨：“以为传说多少有点水分，没想到真有人什么都行。”

　　程迩在队伍中游，还挺符合他给自己的一贯定位——高不成低不就。

　　袁宵没心情感叹应南星的全能或者程迩的位置，她已经被即将到来的八百米彻底冲昏了头脑，情绪里只剩下又惊又怕，比受刑更痛苦的果然是等待受刑。

　　太倒霉了，下午天气变成了阴天，风越来越烈，脸上好像真的过刀子了。

　　男生们陆陆续续越过终点线，有的人微微喘息轻松愉快如应南星，跑完了还能和颜悦色地谈笑风生，有的人气喘如牛恨不能多长两张嘴帮忙呼吸，一过线就直接侧倒在绿茵上四肢摊开。

　　袁宵默默在旁边观赏高一五班人间百态，很确定自己一会儿会变成后面那种。

　　她脱下棉服，把校服拉链拉到了最上面，但还是感觉自己像一扇糊着纸的漏风窗子，可以原地成为雪碧的新代言人——由内至外地透心凉心飞扬了。

　　程迩跑完时瘫坐在地上，小狗一样张嘴吐着舌头顺气，现在又满血复活了。

　　他站在旁边喊：“袁宵，李思瑶，加油！”

　　许乐言撇了撇嘴，对自己的名字被忽略掉稍稍介怀，转念一想以自己的水平实在不太可能有过关的难点，顶多就因发挥效果原因产生90分和100分的区别。

　　应南星原本在跟体委聊天，看袁宵他们上了跑道一溜码开，走到了绿茵边上。

　　他也冲着跑道上的人喊了声“加油”。

　　袁宵原本缩着脖子在搓耳朵，风越来越大，感觉耳朵都变脆了，要被冻掉了。

　　听到应南星的声音，她抬了抬头望过去，发现应南星的眼睛好像是在看她这个方向。

　　受着一道又一道凛冽的北风，袁宵再一次把自己放得远远的。

　　左右都是同班女生，也未必看得就是自己，这种视觉错位产生的幻想最要不得——

　　“袁宵，加油！”

　　应南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明明只是看不到的声波，却仿佛每个字都用黑笔描了厚重的边缘，清晰得让人无处可躲，她无法认错，也不能认错。

　　哨声再一次响起，袁宵懵懵地跟着人群往前跑。

　　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