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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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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叹了口气,并不欲和一个刚刚丧夫的女人计较,和颜道:“王夫人,朋府聊备薄仪,送王将军一程。”说着,回头示意小月。
先前带路的管事见自家主母虽冷着脸,却也无甚异议,便躬身领着小月并一众仆从自去了。
一时四下无人。
“说起来……” 王夫人突然看向我,“县主倒是为这京中女子另辟了一条生路。”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我怔了怔:“兰亭愚钝,不知夫人此话何意?”
她目光幽深:“世人都要女子三从四德,嫁作人妇后,更需时时谨记夫为妻纲,是以,世间女子个个以夫为天,捧着顺着,惶惶不可终日,若是丈夫没了,那可是塌天大祸啊……”
“可是……”她顿了顿,轻笑道,“直至看到咱们年少有为的荣成县主,才知……这死了男人,照样能穿红着绿,照样能抛头露面,照样能让外面的男人神魂颠倒……这样的生活,还真是让人心生向往呢……”
我漠然看着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甜甜一笑:“那兰亭可要恭喜王夫人了,马上,你就能过上这种让人向往的生活了,可还欢喜么?”
她笑容一滞,很快就又恢复如常,矜持的捋捋身上粗布麻衣,抬高下巴:“县主里面请——”
印象中,王康双亲已故,膝下也还无儿女。
待到进了灵堂,我飞快扫了一圈,果然十分寂寥。
左侧丧盆子后该跪孝男的地方空空如也,倒是右侧跪了四个十三四岁披麻戴孝的女孩子,个个满面哀伤。
我接过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又从脚边盆中抓了把黍稷梗丢在丧盆子里,这才来到四个小姑娘面前,温声道,“你们是王将军子侄辈的孩子吧?节哀,莫要太难过了。”
四人怔忡着,磕头道谢,看了看我,又望了望我身侧的王夫人,垂下了头。
右侧的小姑娘面相最为稚嫩,脸色苍白,看着摇摇欲倒的样子。
时下习俗,守灵期间,为表孝心,是不许进食的,可这多半是对妻妾儿女的要求,这几个孩子倒是难得。
我看得心有戚戚,正想开口,王夫人突然向她们身后的嬷嬷们道:“姑娘们累了…掺下去歇着吧,今儿个不必再出来了……”
女孩们身后站立的两个壮妇立时领命,一手挽起一个,迅速退了出去。
“县主也回吧,灵堂有什么好看的,”她不屑道,“您见的也不少了……”
我!我……我忍。
正巧这时小月过来了,正在门外冲我使眼色,我忙道了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去专门辟出来给小姐夫人们小憩的茶室坐了会,”小月满脸兴奋,“正听得他们议论王夫人来着……”
我好奇道:“都说了些什么?”
“言语间只是一个劲儿的惋惜,说这样一个德容兼备的女子,可惜了。”
我回忆着王夫人方才的言辞,沉吟道:“是觉得王夫人青年丧夫可惜,还是……觉得她嫁给王康可惜?”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嫂嫂!”
小月咧嘴笑起来:“嫂嫂可还记得,头先提起淳姐姐婚事时,我曾说过王夫人是挨了打,哭着回的娘家?”
我点点头,蹙眉道:“怎么?王康经常动手?”
“像是呢,”小月眼中流露出同情,“ 听她们谈起王夫人,说在闺中时就是京中女子德行上的典范,嫁给王康后,更是依着顺着,无有不从的……谁知就这么一个挑不出错的妻子,愣是三天两头的带着伤……”
我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她是不堪忍受殴打,又见我死了三个丈夫还活得好好的,所以设计杀了王康,好让自己得以解脱,过上潇洒肆意……呸,平静淡然的寡妇生活?
会么?
我垂目端坐,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还得再查查。
“盛子!”我叫道,“拐去中郎将蔡大人府上,门前放下我,再送小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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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蔡大人府上的?”
“猜的。”薛昭直直道,见我一脸疑惑,忍着笑:“ 朋将军在牢里,且与王康接触时日到底不长,有些渊源未必能知晓,那么,便自然要去找与王康相识已久的人呐……我猜的可对?”
我撇撇嘴,“八九不离十吧……”
薛昭笑倚在车壁上,“你可还记得第一次坐我家马车是何时?”
第一次?
现在不是第一次?
我不由愣住,歪头想了半晌,惊道:“ 你怎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他得意抬眸,缓缓道,“那是……是皇上即位那年?我记得好似是与父亲一同进宫拜贺。”
“是,正是那年正月十五……”
画面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我忍俊不禁道:“大过年的,某位公子非要跟人作对似的,穿了一身白,那么扎眼,想不记得都难。”
薛昭朗声大笑,促狭的眨眨眼,作无辜状道:“我本要出门的,谁知硬被父亲押着进宫,怎么高兴的起来……”
“好容易挨到可以离宫了,谁知,我刚掀起车帘,便看到了卡在坐箱缝里的衣角,” 薛昭无奈的笑,“可父亲要与我同车,我只好……”
我瞪了他一眼,“你只好‘舒舒服服’坐了一路……让我是提心吊胆了一路,一直在担忧那坐箱到底够不够结实。”
“哈哈哈哈!”薛昭乐不可□□日后来,你看到元宵灯会了吗?”
“没有,” 我摊摊手,“我从马车上溜下来,才刚出你家后门,就被一路追来的禁卫逮了回去……没看成……”
车内渐渐安静下来,回忆的美好,更加残忍的提醒着现下的物是人非……
老侯爷离世很多年了,我与阿彦也早不复少年时的模样。
薛昭噙着丝笑,目光深远,仿佛透过帘子,望见了过去,“十多年了……日子可真快啊。”
我长叹口气,“是啊,真快……”
车轮滚滚,继续向前,关于回忆的话题止步于此。
我跟薛昭心照不宣的再没提起过往,专心的讨论了一路案情……
马车缓缓拐进一条长巷,一路走到头,停在了一扇朱漆小门前。
我四周望了一圈,这地方背街,十分僻静,倒是与我想象中的堂堂中郎将家府邸大有出入。
侍从上去拍门,很是等了一会,才有人前来。
接了拜帖,又等了半晌,萧索的大门呜咽着拉开,一中年妇人迎出来。
路上与薛昭聊起,我才知晓,那中郎将蔡邕竟只有三十来岁,瞧着面容老气横秋,倒像是四十多了。
再看眼前这位夫人,鬓发一丝不苟的抿在两侧,满头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眼窝深陷,神情郁郁,由内而外透出来一股疲惫感。
饶是早有蔡邕这一先例,听到薛昭称她“蔡夫人”时,我还是很吃了一惊。
她的容貌姿态,说是蔡邕的母亲,有些年轻了;说是蔡邕的妻子,却又着实年长了不少。
我正想着,那妇人已提裙迎了过来。
薛昭拱手一礼:“蔡夫人,贸然登门,还请见谅,这位是冠军侯府大夫人,荣成县主……”
我忙接道,“夫人叫我兰亭便是了。”
蔡夫人温和的笑,眉梢眼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味。
她浅浅唤了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将军正在后院,给小女洗头发……二位若是不介意,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