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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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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二十年的漠北朔风肆虐,战争风卷残云,匈奴的弓箭射向中原,胡人的马蹄声从北方传来。
此刻洛阳城却一片祥和,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半个天,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飘云,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
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亲吻着纯纯溪流。
家户摆起了灶台,去井边挑水的人家,还有孩童在路上追逐嬉戏,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三哥,又去水怜园赏菊呀?”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娃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男子笑笑,伸手轻拍女娃的头:"快回院儿里,祖母等着你开饭呢。”
小姑娘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乐呵呵的跑开了。
乌鹊南飞,花荫向晚,偌大的水怜园中,种植的大半是菊花。
墨菊、金绣球、芳溪秋雨、俱是精心栽培,花开正好。
朝霞淡淡,绫灯沉沉中,但见粉红紫白,种种不一,万奇千异,或束团如拳,或垂丝如帘,或轻软如云,或绚烂若羽。
柳荫树下一女子弯着眼笑盈盈的向他走来。
她的眼睛很大,笑时像口清纯的堰塘,两点淡淡的梨涡漩起,橘光朦胧下映的姑娘楚楚动人,灼若芙棠。
“三郎。”她俯下身去。
“你瞧这荷华和红菊儿哪个美?”
姑娘想伸出手指给他看,却被他握住了手。
那捏得她生疼的手掌缓缓松开,忽然张臂将她紧紧拥住,靠在他的肩头。
“阿照,我要出征漠北了。”
凋零在地的花瓣儿带着声线随风掠过,他身上的青竹香盖过了百花四溢,甚是沁心。
她先是一怔,随即目光黯然,抿了抿唇:“何时启程?”
他的用力紧了紧怀里的姑娘:“今夜子时。”
“那又何时归来?”
姑娘噎着嗓子问道。
他想了想,柔声哄着:“待明年水怜园的红菊开时,可好?”
她知道漠北匈奴多么猖狂,前线战事亦是吃紧。
但长平候将军何曾败过?
他大破西夏,保安大捷,夜袭昆仑关,平定侬智高之乱。
这话他虽对她说过数次,但这次她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此时天边的火云已褪去,清月在氤氲的锦云中露出个小点当空。
她从他怀里挣脱,起身站在红菊前。
“待明年从漠北归来时,红菊开的正是灼华。”
姑娘爱惜的抚了抚眼前的小菊,又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摘下一朵赠于我。”
“可好?”
答她的先是一阵静默
良久,他笑出了声,爱怜的摸着她如丝绸般的长发:“好。”
她伸手摘下腰间的平安扣放在他手心:
“此番北上,天高水远,万事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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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勾,夜空如洗,漫天的星子倒映小池上,流光碎影,犹若洒落一地的水晶。
姑娘从堂屋跨到院中,抬首望天际,见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明明是月色皎皎,她心里如那冰轮上的月宫桂枝般烙下,低语喃喃,声色哽咽,眼眶红润:“定要平安归来…”
他已北上数日,她日日都站在洛阳城最高的亭台上眺望着漠北的方向。
每隔一月,他都从前线寄信回京。
每每握着家书看着他刚劲有力的大字时她那颗整日吊起的心都会稳稳落下。
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也会每隔一月去水怜园,盼着菊快些冒出瓣儿来。
思悠悠,盼悠悠,盼到归时方始休…
他已抵漠北数日,这里的沙尘凶猛,风来时,弄得满天尘土飞扬,天和地浑黄一体,吹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今日,将有一场死战。
远方,马蹄声打破了大漠的宁静,千名将士纵马如旋风前来。匈奴们挥舞着大刀示威。
“将军,前方匈奴来势汹汹,是否开战?”
他摸了摸坠在胸口的平安扣,腹轻划着刻的“照”字,后掏出一封写好的家书递给刚刚说话的小将士。
那小将士是个脑子转的快的,顿时明白此举何意。
“杀!”那头,匈奴人的反应倒是都迅捷无比。
狂风肆笑,长矛出鞘。
“开战!”
四面八方涌来了黑色的军马,奔腾着却又有秩序的向匈奴逼近。
从东南到西北,将他们围拢起来的黑色的军马如漫天遮蔽的黑羽,在匈奴人眼里笼罩了一层梦魇。
一声声嘶杀和刀剑碰撞声随即展开。
那匈奴王看形势不妙,大势已去。
吩咐部下先是乱箭发射,又改变策略,马匹阵线一变,手上同时搭弓,竟然是齐齐瞄准了长平侯,准备众人齐发一击,同归于尽。
他握紧手中的长矛,用甲臂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风又起,吹的少年意气风发。
当涛风再次经丘卷起漫天黄沙时,他从风中隐约的听到她的声音。
“三郎,待明年从漠北归来时,红菊开的正是灼华。”
“你摘下一朵赠于我。可好?”
“此番北上,天高水远,万事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
似是漠北的风沙迷了少年的眼。恍惚间,
水怜园的红菊,姑娘的眼眸黛眉点点浮现眼前。
他闭了闭眼,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随风叹出一口气,散在长空中。
罢了,若有来世金戈将换故里,我定许你十里红妆,霞披凤冠。
倏忽,他一阵苦笑,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
这世上哪有什么来世啊…
…………
这日,她正欲去水怜园,一封家书就送到了她手中,姑娘像往常一样准备欢喜的拆看。
随即一盆冷水浇灭她的期盼。
阿照,亲启,见字如晤:
“山河碎,漠野寒,轩辕剑落嫣
然舞,情深缘浅一世离。韶华空负,覆雨天下,执手天涯吟君玉。”
“愿我的阿照,此生再得良人。”
仿若,有大片大片的霞红的菊瓣,在眼前柔软地一条条垂下……
云风轻,花如霓裳。缘起缘灭,绵延的雨滴敲着心弦,残烛染蜡壁,书积枕边山,奔溃侵袭噬吞了姑娘。
她憋了六月的泪珠雨似的下砸。
她的菊,凋了。
数日后 ,前线来报,匈奴战败,头领首顶落地,今日抵京,皇上龙颜大悦。
百姓都涌出城外侯着,一齐迎接归来的大合英雄。
她昨日已知晓大合胜利的消息,也知他永远长眠漠北,于是未去城门。
在军师回京这天,她也未去水怜园,她又登上了往日眺望漠北的亭台。
天边夕阳流光溢彩。马蹄如雷,呐喊震天,五百硬弩强弓鲜卑骑兵,策马扬尘,正往洛阳城奔来。
她望着那处越来越清晰的骑群,不知是否日头太高晃了她的眼。
她仿佛看到一骑着火红战马的将军朝她奔腾而来。
姑娘忙的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只有那群黑马在策马奔腾。
她觉得自己也凋了,她的三郎早已随风葬在了漠北。
是啊,世上再无长平侯。
九月,大概是只有水怜园的菊在这个百花残落的季节,欣然怒放。
是夜。
月下光影衬的姑娘卓卓可人,灼若芙棠。
“三郎。”她拢了拢他的铠甲,朱唇轻启。
“待你从漠北归来那日,水怜园的菊花开的正是灼华。”
一双玉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她将泪珠子忍了再忍,嘴角牵强出一抹笑意:“你摘下一朵赠于我。”
姑娘哽咽道:“可好?”
指掌云烟,氤氲迷蒙。
然,这次却无人作答。
良久,再应她的是一阵轻柔的风声和几片脱离了花骨儿的菊瓣。
姑娘被落在肩头的菊瓣拉回了思绪。
不知何时,清明霡霂阶下落雨,伞骨青衣,泛滥了眼泪,是泪水触动了雨滴,还是雨水伤痛了泪滴?那日他出征前在水怜园历历在目的场景消失在姑娘泪眸中:“三郎,水怜园红菊又开…”
“你可知?”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罢了,她叹出口气随菊而落。
归罢,悔罢
与君来世聚。
月色依旧可人,一阵风飘过凌乱的发梢,开始轻轻移动着脚步,悠悠长长的余韵。
沙北下,风摇华黄,疑是故人归来。
月影下,红霞菊旁,一水秀黛笠去。
姑娘跪坐在荒冢新坟前泣不成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