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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啊,好久不见 ...

  •   帝都的夏天一向来得早,不过六月初,清早的太阳便毒辣辣落在行人身上,黑色的柏油马路十分宽阔,行人背着包匆匆忙忙走向地铁站,步伐快的像是下一秒世界便会崩塌。陈雀拎着一袋子油条慢慢悠悠,抬手看了看表,才不到七点半。嘴里叼的豆浆袋子往下滑了滑,她干脆用手拿着一口气喝完,瘪瘪的袋子被扔进垃圾桶里。

      走到小区门口她才发现,原来她出来的时候没有拿门禁卡。帝都的任何一个小区安保都十分严格,没有门禁卡保安是绝对不会让进去的,送外卖或者快递什么的都得向业主打电话确认,十分麻烦,尤其是像“森际”这种高档小区,里面百分之五十都是外国人,保安管的就跟学校看门大爷抓迟到一样。这也难怪住户少,一到晚上别的地方灯火通明,只有这个小区,亮起来的灯还没有其他小区一半多。

      但其实没有人给她门禁卡。陈雀抿抿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通讯录,少女的眼眸垂地更低,细长白皙的手指悬在屏幕某一处,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下去。嘟嘟响了三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

      “喂?”慵懒的声音十分沙哑,一听就知道是刚起床。

      “哥。”陈雀嗓音软软的,像是江南水乡浸染出的柔,“我出来买早饭,没拿门禁卡,进不去小区。”电话那头人顿了一下,然后混着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说,“林林你站门口别动啊,哥哥出去接你,很快。”说完便挂了电话。

      袋子里的油条软趴趴的,完全失去了刚出锅时的酥脆,甚至已经要凉了。

      旁边保安投过来不太友好的探究视线,陈雀无视,走到最近的一处树荫下蹲下来。白色的裙摆垂到地上,阳光穿过树叶落在脖颈,北方的小姑娘肤色不是特别白,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虚弱的透明。

      刚刚电话里的那个男孩子是陈雀的哥哥,异父异母,叫陈春然。陈雀四岁的时候亲生父母离婚,她被判给妈妈,没过两年又被扔回爸爸这边。那时陈陆已经重组了家庭,小小的陈雀心里十分害怕,怕爸爸再一次把她扔下,偷偷躲在屋子里哭。陈春然大她五岁,早早察觉到小妹妹的不自然,端着蛋糕进去,拍拍她的肩膀,“林林不哭啦,哥哥在。”泪眼婆娑的小姑娘抬起头,看到的是少年温柔的眉眼。

      从那以后,陈春然就成了陈雀最亲近的人,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那一种。

      再然后就是陈春然的亲生母亲去世,父亲又重新结了婚,从肃城搬到帝都,买了这儿的房子,住进了这里。陈雀两天前刚拖着行李箱从肃城来这儿,高一学业不太重,陈陆办好转学手续她才过来的。三百平的房子,南北通透,家具和装修风格都是清一色的北欧风,只有陈春然的房间里挂了一幅大大的山水画。徐冬雪给她留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黑色的墙纸,星星样子的吸顶灯,一张白色的小茶几,配套的布艺沙发,一张大床,一张白色的书桌,落地窗旁边立着一个特别大的书架,还有蓝色的窗帘。这和满屋子的精致北欧格格不入。

      一看就是陈春然布置的。陈陆公司事务大小都得他亲自处理,哪儿有功夫去管前妻硬塞过来的亲生女儿。

      徐冬雪扭着腰过来,扶上她的肩膀,特别自来熟,“林林啊,别拘谨,就拿这儿当自己家啊。”说完又补上一句,语气里满满的惋惜,“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不要了呢。”

      怎么就不要了呢。陈雀也想知道。

      离开妈妈以后,陈春然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陈雀的第一个继母,是真真正正在她这儿代替了心里妈妈的位置。那时候陈陆公司刚刚开办,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不着家,于是照顾孩子的任务就全部落在周默的身上。陈雀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周默几乎把所有好的东西全都留给陈雀,陈春然基本上什么都见不到。

      只剩下一个的栗子蛋糕啦,很贵但是很好吃的水果啦,陈雀爱吃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的红烧鱼啦等等这些东西,只要陈雀想要,周默一个不落的全都满足了。

      所以她现在才会对徐冬雪这么抵触。尤其是她在提到陈雀的亲生母亲和周默的时候。

      徐冬雪那个怜悯的眼神,陈雀一辈子都忘不掉。

      “林林!”陈春然跑着过来,女孩捶捶自己的膝盖站起来,放松下来攀上他的手臂,“辛苦哥哥啦。”

      “不辛苦,给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就行。”

      “走开。”

      “嘿,小白眼儿狼忘恩负义是不是!”

      “才不是,陈春然大傻子。”

      ……

      兄妹俩一边拌嘴一边晃晃悠悠回了家。

      电梯叮地一响,陈雀抬眼就看见徐冬雪那张不知擦了多少护肤品的精致小脸,眼角还雀跃的笑意几乎瞬间冷下去。

      “你这孩子,出去也不和我说,急死我了。”进了门,徐冬雪坐在沙发上说,“帝都人多,不像肃城那样,林林,你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啊。”多好的一个母亲形象啊。陈雀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阿姨,你没给林林门禁卡。”陈春然端着杯水递给妹妹,看都不看沙发上的人一眼。傻子都能看出来,家里明明四个人,向物业申请的时候却只申请了三个门禁卡,徐冬雪这是在给陈雀下马威。

      说完也不等回答,直接揽着陈雀的肩膀回了房间,“没事儿,哥哥明儿就回学校了,你拿哥哥门禁卡,到时候别忘了接哥哥进来。在别人家还是要自力更生啊。”

      徐冬雪本来就被粉底刷白的脸更白了,却还是堆着笑脸走过去,跟陈雀交代明天去新学校的大小事情,甚至直接坐在了陈雀的床上。陈雀心里特别不爽,但是碍着父亲的面子还是没把人赶出去。抛开别的不说,洁癖重度患者真的受不了“别人坐在自己床上”这种事。

      不过还好的是,徐冬雪被一通电话叫走,陈雀在这个房子里获得一些喘气的时间。陈春然回来以后待了十分钟就出去了,油条早就扔进了垃圾桶。陈雀觉得好饿。

      “你那个白色的床头柜里,我买了好多你喜欢的零食啊什么的,饿了吃哦。”手机里忽然弹出陈春然的信息,陈雀勾起唇角,回复了一个影视剧里截出来的表情包,上面的古装男人点着头,“知道知道。”

      陈雀放下手机,心情好了大半,去开床头柜,里面摆了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各种饼干啊薯片啊面包啊之类的零食,整整齐齐,一看就是陈春然精心整理过的,侧边还贴了一张黄色的便利贴,哥哥笔迹清秀不拘小节,“小姑娘要多吃甜的,胖也没关系,哥哥养你一辈子。”陈雀脸上浮现出这几天第一个幅度最大的笑容,悄悄把头埋到抱枕里肩膀颤抖。

      被人爱着真好。

      晚饭的时候只有陈雀和陈陆在家,徐冬雪跟姐妹在外面逛街没有回来,陈春然是B大的大三学生,忙着回学校找导师写论文。

      家里没有保姆,陈雀待在自己房间里抱着平板看综艺,最近特别火的推理类真人秀,一个烧脑的案子解决完,窗户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路灯也成排亮起。收拾好第二天去新学校要用的东西,陈雀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就要出去买东西吃,开了门陈陆正好伸手要摁密码。

      短暂的沉默以后还是陈雀先反应过来,侧过身子让人进来,垂眸叫了一声“爸爸”。陈陆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阵食物的香气,陈雀悄悄瞥一眼,另一只手拎了两盒红彤彤的小龙虾。

      “你不是……不爱吃小龙虾吗?”看着陈陆满脸高兴地在厨房里忙活,陈雀抿一口水问道。“唉,这不是冬……你徐阿姨爱吃吗,刚才特意打电话过来,叫我回来的时候带点儿,说你在家应该还没吃饭。”陈雀很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和小动作,刚才陈陆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下意识向上扬起,还招呼她赶紧过去吃饭,心情看起来十分好,“这家小龙虾在帝都特别有名,我买的时候排了好久的队呢,林林,赶紧过来尝尝。”

      陈陆端了一大盘小龙虾出来,白色的衬衫袖子被挽到手肘初,甚至还套了一件黑色的围裙。见女儿还站在饮水机旁边发呆,陈陆忽然冒上来点儿火气,说出来的话也不觉严厉了一些,“还待着干嘛?吃饭了拿碗筷去不知道?”

      她放下杯子,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半天没说话。陈陆当下要发作,围裙被解下来扔到一边,“你这孩子怎么……”

      “我下去取个快递,您自己慢慢吃。”陈雀一扭头,摔了门就出去了,留下陈陆一个人叉着手在屋里生气。

      陈雀出了电梯就开始狂奔,顺着小区门口一口气跑出来两条街,左右两边行人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她忽然停下来扶着树干,后知后觉地开始喘气。

      齐肩的头发垂落在身前,陈雀只觉得喘不上气,嗓子像被人捏住一样的难受,耳边开始出现轰鸣声,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没吃饭,低血糖,再加上剧烈运动。刚才图方便穿了双帆布鞋,磨得后脚踝生疼。面色苍白的女孩就着树干蹲下,一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撑住不叫自己坐到地上,咬咬后槽牙。

      陈陆记性是真的不好。或者说,他压根没有记过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事。

      陈雀对小龙虾过敏,一吃就会浑身冒红点点,又痒又疼。小时候吃完就进了医院,差点把周默和陈春然吓死。那个时候的陈陆接到电话以后,也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然后便挂了电话,继续他的会议,连医院都没来。

      扶着树干的那只手忽然被握住,传来温热的触感,陈雀被吓了一跳,想起身却腿一软跌回去,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上。

      “你没事儿吧?”声音自头顶传来,清朗深沉,略带一些疲惫的沙哑,听起来像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扶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发出一声并不太友好的笑,仔细听着像是本地的方言,“哟,站不起来啦”

      刚才那一下着实摔得瓷实,陈雀只觉得从尾椎骨向上通入一股痛感,疼的她语言系统紊乱,借着身旁人的力气勉强站起来,刚找回舌头要开口道谢,却听见身边少年的语气忽然换了种如沐春风的调侃,铺天盖地来的痞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捻,陈雀大脑忽然停止运作当了机。

      “不带你这样儿的啊,好久没见也不至于碰瓷儿吧。嗯,陈雀同学?”最后一个字故意拉长了声调,缓慢而又明目张胆地扬起,勾出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陈雀睁大了眼睛抬头,恰好对上那人满是戏虐和久违的不正经的眼神,她几乎失了声,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你……”

      肤色偏黑的少年一身孑然地站在这里,向下无辜的眼角旁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照样子还是露出虎牙乖乖的微笑,身形却比之前拔了好几个节,高出女孩整整一个头。

      “能在这里碰上大概是我们缘分未尽吧。”赵沉年扶着已经哭出来的女孩站好,然后规规矩矩把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对上陈雀各路情绪交杂的眼神和夺眶而出的眼泪,小声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不爱哭啊,怎么回事儿这是。”

      “啊,好久不见啊,陈雀。”

      路灯明亮,一个连一个点亮整座城市的星海,有人拿着本书站在高处叹说,可惜缺了壶龙井,缺了弥漫湿漉漉的雾气和那一弯月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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