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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和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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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和姐约定的地点,在R城省政府片区,周边市区公园在改造,四周都圈了起来。一条自西向东的小河,河边高密度的树木成了闹市区与住宅区的天然屏障,这一大片住宅区是省军委大院,老牌的别墅建筑。门口有武警执勤,戒备森严。2003年,老宽在距这片区域不到1公里的地方批到一块土地,盖了两栋住宅楼,是周边单位家属院。每栋仅9层,内部绿化率高。是老宽在R城的第一个具有标志性的住宅地产开发项目,他们一家人至今仍住此。
  和姐定的包间在鱼翔浅底,是家喝汤老店。老板是位快满65岁的老妇人,丈夫姓于,江湖尊称于太。52岁才开始转战餐饮业创业,儿子女儿都在海外,每日不论风吹雨打日晒都来店里看管,亲自站在堂口接待。店面门匾陈旧,门匾上的字是当年一位省里老领导题的,现已退休,仍是店面的常客。浣心第一次来时,还很年轻。一对石像貔貅矗立入堂口,那时堂内也像如今这样悬挂着R城一些美术书法家的真迹,一幅幅用玻璃隔离起来,以示珍贵。大堂右侧是茶室区域,一张巨大的飞龙雕刻梨花木桌上方放了张楠木茶台,台中摆有一套景德镇出品的青花瓷茶具,已有些年月。以前生意红火时,浣心偶尔在此陪和姐与于太品茶。记得最近一次还是今年开春,于太亲自邀请她来尝新采摘回的西湖龙井。
  和姐是该店的小股东,于太与宽家签了20年长租协议,合同约定生效期起一次性首付3年租金。老妇人在转战餐饮业前已是声名赫赫,和姐给老宽提了个点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头3年租金不收,这家店也算自家的场子。
  浣心刚入堂口,便瞧见于太身着件深色毛衣,外套一件紫色带金福字锦绣的棉背心,精神抖擞地站在收银区与财务对账。“于太——”她热情地唤了声妇人,“怎么穿这么少,可别凉着!”
  妇人个头矮小,形体清瘦,闻声回头笑容满面,“妹妹你可来了!没你陪我们吃茶聊嗑,茶都不香!”于太前来一手挽过浣心,引她往里间走,埋头低语道,“她今天脸色不好看,你陪她好好聊聊...”话落,抬头深深注视一眼浣心,一边说话一边左手轻拍她的手背。
  浣心升起不详的预感,推开仿古明清的两扇叶门,正对坐着位心宽体胖的女人:前额刘海偏分,黑发蓬松盘绕在脑后。面部平和大气,一字眉,眉头有颗大痣。眼角朝两头开,鼻翼宽挺,嘴唇很薄。半身高领黑色毛衣,胸前挂了只和田玉佛。
  “你看我把谁给你迎来了——”于太与人相处,很不带架子,口不出恶语,情绪不带戾气,用和颜悦色形容都不够。
  “姐姐...”和颜笑容仿佛是花了很大力气挤出来的,点了下头,轻拍右侧木凳,“妹妹快来——”右手无名指上有颗巨大的祖母绿宝石在灯光下闪得眼花。“于太,也一块坐会儿吗?”
  “陆总和周董快到了,你也认识...今天给安排的最靠里的包间,无人打扰,你们好好聊...”于太生就一副锥子脸,随时笑得一团和气,“对了,到了新鲜的鱼翅,我让人先送来?”
  和颜微微点头,人在心不在似的。浣心站起身将一个口袋递进于太怀里,“别瞧美国地方大,转来转去也没发现能带点啥稀奇的,好多国内都有,我就捎了点保健品,姐妹们身体健康第一。”
  于太呵呵呵地笑起来眼睛快瞧不见,扭过头朝另个女人笑,“谢谢谢谢,看看我们的妹妹多好!走那么远都想着咱俩!”
  “姐姐,你的份也一样的,我可没偏心!”
  浣心有意顽皮打趣,拿出其中两盒保健品,提了提功效,怎么个用法,三人玩笑话了阵,于太转身忙去了,留下她们姐妹二人。房间是古色古香的装潢,米色墙纸上悬挂一副禅画,一个弟子跪在一位师父前,整体看是个佛字。浣心道行浅,看不大明白里面的禅意。和颜平日礼佛,手腕戴了串沉香佛珠,散发出轻微的香气。
  浣心主动关心,手搭在和颜胳膊上,轻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和颜略仰起头往天花板看,眼睛眨巴了两下,薄唇似开口又未开动微微颤动。双肩往上缓慢耸起,又极缓耷下。口微张吐气,又埋下头,左手若有若无地拨了下右手的佛珠。
  “老宽和我决定离婚,先和你讲下,年后走流程...”女人再抬头看向浣心的双眼已通红湿润,一字一句都吐得很轻,飘忽忽的,特别不真实。
  浣心轻轻地拉动木椅靠近和姐,伸出只手环抱着她,靠在她的肩头。两行清泪瞬间滑落,又伸出空余的手擦掉。和颜察觉到异样,右手握住浣心的一只手放腿上,左手轻拍她的脸。“别伤心,这样是最好的安排。”话虽这样说着,和颜也难控浣心的情绪带动,抽了两张桌上的纸巾捂住口鼻,失声抽泣了会。
  门口服务员察觉到里屋气氛沉闷,但不知道什么事,拦住了上菜的人。宽想与和颜这对患难与共夫妻,是江湖中的一段佳话。浣心不消问,知道姐姐不是轻易放手的人,如果放,头几年早放了。一定是遇着跨不过去的难了。若说现在好多人的婚姻,像场儿戏,你逗我我逗你,厌烦了就抛弃,还没大难出现。老宽与和姐的婚姻是固若金汤,不是一两片莺莺燕燕能驱散。
  浣心像个小姑娘抱着和颜哭了会儿,把姐姐周身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出来。有科学研究称,女人寿命长于男人,有个原因是因为女人遇着大起大落时会哭,哭了一鼻子再骂一通后,心中的压力就释放了一大半。没什么好骂的,擦干眼泪,浣心摸出粉饼擦了擦和姐的脸,也擦了擦自己的,起身去门口哽咽着嗓音唤服务生上菜。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吃鱼翅。浣心又舀了两碗汤,补充胶原蛋白,你一碗我一碗不嫌烫的喝起来。当先前的什么也没发生。浣心让服务生直接下素,最后再下鱼肉。盛了一大盘素菜:西洋花,菜心,南瓜,豆皮,藕片,粉丝等等,和姐一旁够了够了,喂猪都够了。浣心劝和颜,别吃素了,鸡鸭鹅鱼的营养还是得跟上,啥都没身体好重要。回头她安排人弄来活的跑山鸡,煲成汤送她家去。“多补补,姐姐...”
  和颜心意领了,吃素初心不变。二人谈了下他们企业转化贷款的事宜,和颜让她放心,离婚事宜只会在贷款放出之后,其余一切不变。
  “我们打算年后把小望安排做总经理,正式考虑交班。”提及乖儿子,和颜舒心一笑。宽望是二人的独子,前年安排成婚,今年初乖媳妇平安为宽家添了个孙子,即是长孙。和颜夫妇做派老道,若不是她生了小望后两年出车祸无法生育,老宽与她之间也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在子孙问题上,不影响儿子与媳妇正常生活下,她鼓励媳妇多生几个。她老了,也闲不住,就靠带带孙子孙女打发时间。
  “小望接受了吗?”
  “孩子不接受也不行,非常时期。”和颜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吧?老宽外面那个...”
  浣心接过话头,点了点头,姐妹俩在这个事情上一直是忽略不计。五年前,生意场上有人给老宽介绍了个25岁的女人,欣喜若狂,朝思暮想。前后进出都是地下进行,白天如常外出做生意,晚上乖乖回家睡觉,和颜没一点察觉。等察觉时,老宽已先下手为强,说来也怪,55岁的人了,没几下功夫就能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煮熟后才托人劝诫的和颜。真正让她吞下这口气的,是小望。和颜提出让小望正式进入公司高管层,同时,她同意让那女的也进入公司,安排了一个闲差。男人在这方面手腕有多滑,和颜想必比浣心见识得多得多。
  “这两年光景,那女人也长了手腕,在公司内开始笼络人心。”和颜不冷不淡地讲道,“最近她想进财务部,让老宽给她个副总玩玩儿。”
  “然后呢?”
  “老宽同意了。”
  浣心仿佛被人后背戳了一刀,酸甜苦辣唯有经历者最懂。和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宽慰一笑,似是心中有蜜汁淌过。年轻时,天真以为男人能为家遮风挡雨,护己周全。年老了,才知风雨均是男人带来的。还好,身边有两个知心姐妹能贴贴心。
  “你就别为我难过了...”和颜拍了拍自己松垮的肚皮,有点撑,忽然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话锋一转:“行里什么时候能过会?”
  “还说不准。”
  “上面意见还是谈不拢吗?”
  “是啊,看老大了。”
  “需要我们出面直讲。”
  “暂时不用,再等等吧,会有人着急的!”
  前后姐妹话唠了两个多钟头,于太忙完进来又陪她俩嗑了会儿,三人约定过年抽两天去雪山泡露天温泉。分手时,和颜叫住浣心,“妹妹,当年没站你这边,你别怪姐姐了。”浣心心口如蜂蜜般见温水一下软化了,咧嘴笑得灿烂。
  动了情。回家发了两条信息,一条给远方的人,知道老宽离婚事宜否。一条给老羊,问都安排妥当了吗?冲完澡回床上躺下,仅收到一条信息回复:
  知道。
  床上的女人浅笑,冰凉的心总算有点温暖。关掉台灯,一夜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