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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隐匿如死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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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五日,安康药铺内。
“怎么样?新同志配合的不错吧。”萧和安低头沏着茶眉头紧锁。
“是不错,样子倒是装着还行,就是生疏了些,但也可以理解。”赵天成接过师父萧和安递来的霍州窑茶杯,对着杯口轻吹了一口气,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天成啊,兰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对兰小姐肯定打击很大。”萧和安叹息道,“记住,一切要循序渐进,要把握好节奏。兰岚的天赋我是知道的,这点你可以放心,但她毕竟缺乏实战经验,遇到困难需要你稍加指点。”
“是,师父。”
“石青,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便忘了赵天成这个名字,从现在起你便以'石青'为代号。记住,切不可擅自行动,兰岚拥有的青瓷品鉴能力恰恰是你所缺乏的,而你的身份太过危险,单独行动后果不堪设想。”萧和安深吸了一口茶香,咽下一口茶。
“我明白师父,请讲。”
“日本鬼子步步紧逼我们的国家,侠洲城早已风雨飘摇,组织得到情报,苏国昌作为北平最大的商行家兼墨云帮帮长不幸沦落至日寇之手,而其手上曾经留有一批私藏的苏麻离青瓷器,上面刻有开启日军在华军火库的重要信息。而你们的任务便是找到相关的青花瓷制品,破译出军火库的线索。这对我们击退日寇、把握战局具有重大意义。”萧和安说罢轻拍了几下赵天成的肩。
赵天成不急着回答他,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看窗外,明月高悬,夜阑人静。“可是……我听闻苏国昌所管的墨云帮人员身份复杂,其中有其心腹,更不难有各类卧底潜伏,所以我在想,以我们仅有的情报线索,是否早已成为众矢之的?”赵天成低头反复把玩着手上的霍州窑茶杯说道。
“这点你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墨云帮纵使鱼龙混杂,却也是我们的人的扎根之处。我们暂时还算得上安全。就算后面线索被他人洞察,敌人也很难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这也是组织极力争取兰岚的理由。此外,组织上代号‘飞鸢’的同志,已经深入内部为我们获取到了诸多线索,你只需要找到她并与她相认,接下来也算得上海阔天空。”
“可有什么途径与飞鸢同志取得联系?”赵天成压低了声音。
萧和安以手示意他侧耳:“还是一样,三天后下午三点去时光酒馆点杯三千洛水清酒,温酒三分。那时便有人与你接应。”
夜间漏影斑驳。草药的味道夹杂着屋外夜来香若有若无的气息,随风阵阵潜入屋内。
“以后,你不再是赵天成,你只是石青。兰岚也不再是兰家小姐,只是玉壶。石青一抹成天色,一片冰心在玉壶。苏麻离青作为一种色料极为罕见,见过真身的人本就稀少,能分辨其与普通色料的更是凤毛麟角,无论如何,你都要尽全力保全兰岚,只有她才会懂得如何找到真正的苏麻离青瓷器。”
“是!”赵天成眼神坚定,向萧和安敬了个军礼。“师父,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兰岚那边就拜托你了。”赵天成抬腕看了看手表,在暗中整理好身上的西装,准备向外走去。
“此其荦荦大者,若至委曲小变,不可胜道。日本人阴险,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多保重。”萧和安的眼中盛满了担忧,也染上了月色,隐匿着期盼。
赵天成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接着便转身朝药铺外走去,渐渐与夜色相融。
敲门声再次想起。
“暮色昏沉,小店已经打烊,客官请回吧。”兰岚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掌柜的,我只有一事相求,将与故人相辞,求三两当归,以盼来年。”
“进来吧。”萧和安打开了大门。
店里没开灯,依旧是那身天青色旗袍,在月色下如银河光转。
萧和安将她带到药铺的秘密储物间,点起了四周的蜡烛。烛光摇曳,灯影婆娑。
“师父!”兰岚目光炯炯,眼眸中满含泪水,却不曾沿脸颊顺流而下。
“嘘!”萧和安用手势示意兰岚控制音量。
“师父,我………”纵使相逢,五味杂陈,难言出口。
“兰岚,事已至此,我便不再瞒你。日本鬼子意图通过暗线获取情报,兰家作为上海最大的古董世家,早已被盯上。你父母自知我们迟早沦为鱼肉,就让我教你自保之术。既得知你天赋异禀,有能力便去担一份责任,发一次光亮,否则于这乱世中浑噩浮沉,麻木不仁。”
这是兰岚第一次望见穿中山装板板正正的崔严,在此之前,崔严只以一身干练的训练服示人。而听人说安康药铺坐落于临江路的小巷深处,曲径通幽,禅房花木深,有着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师。原来,传说中妙手仁心的萧和安就是自己的师父崔严。兰岚于不可思议间有些毛骨悚然。
“师父,我对不起爹娘……我、我空有枪法,却难以杀了那丧尽天良的鬼子,我没法原谅我自己……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忘不了……”兰岚攥紧了拳头,眼中的血丝愈发明显,悔恨与苦楚在眼角留下了泪的痕迹。
崔严叹了口气 ,转头从药柜里拿出了一封信件,用手拂去信上的尘埃,四个墨字显露出来——兰岚亲启。
“打开看看吧,你爹娘留给你的,你会明白的。”
兰岚哽咽着,将那浸满了药味的线圈绕下。
“亲爱的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莫问我们的归期,因为这早已成为虚妄。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于炮火中锻造民族之魂,何其艰难。古董世家的名号固然光鲜亮丽,可当战火绵延,也不可能拥有隔岸观火的权利。十年前我们投入地下党,愿为民族再造复兴,奈何日寇残暴狡诈,我们的身份被一览无余。如今,难逃一死。如若厌倦了雨打浮萍的人生,便早早离去,忘记家仇国恨,做个逍遥散人;若选择留下,便尽己所能,决战天明。江湖路远,自多珍重。”
一滴泪滴落信纸,将“珍重”二字晕染而开。信未落款,也无日期,毛毛躁躁的纸边不断抓挠着兰岚的心。
兰岚将信纸按原本的方式折好,攥在手中,久久不能平复。
崔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放在兰岚手心。
“想必你已经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兰家灭门一案被当做帮派纷争,而我与组织的其它同志在事后赶到现场收集了证据,不过这些证据暂时无法公开。可以肯定的是,你父母得以入土为安,就在城南十里外的隐秘林间。”
“那……那我能去看看吗?”兰岚已成了泪人,脑海里浮现过那日人血四溅的可怖场景,如梦境般惊悚。
“可以,只是出于身份的特殊,我们无法给你父母写下碑文,城南林间幽静,荒冢甚多,你不必想着找寻到具体之处,这林间皆是善人,山高路远,阴阳相生,心犀则有灵。只是别停留超过一刻钟的时间,恐外人发觉。”
兰岚将信抱在胸口,信在心头,心在信里,永不分离。
“想好了吗?隐匿便如死盾,比明刀明枪负重更多。一旦开启,落子无悔,万劫不复。”
“嗯。想好了。我永远不敢做置身事外的逍遥人。”兰岚擦去眼角的泪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勃朗宁手枪。
“那好,从今天起,忘却你兰家小姐的身份,以“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玉壶”为名,听从我的安排。这把手枪给你备用,和你的那把型号相似,使用起来也顺手,需要子弹时便来此处向小二要前年的蝉蛹,三两为一个弹夹的数量。其它事宜,待我通知。”崔严眉头紧锁。
“那师父,您以什么身份与我会面呢?崔严……还是这里的掌柜萧和安?”
“假作真时真亦假。同旁人讲我是萧和安,私底下我仍是你的师父崔严。此去经年,来年春时,又不知道以何种身份过活了。”崔严笑了笑,可兰岚早已穿过笑容捕捉到了师父的勉强与无奈。
“最近客栈可还住的惯?”崔严有意岔开话题。
“自是没有在兰家的舒适,可倒也足够了,可能是心境变了吧。”兰岚兰岚将信和手枪塞入手提包里。
“的确,有时候处境变了,心境也就变了;而心境变了,处境也可能随之改变。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成长原本就是件充满疤痕的事情。”崔严掏出了一支烟,浅闻了一下味道,但他并未将其点燃,片刻又放入口袋里。麻木是身处痛苦中人的保护壳,那么脆弱却又诱惑人心,大梦初醒,境地早已不同。
“师父,夜会过去吗?你说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见到晨光?”兰岚突然转过头,遥望着窗外。
“会的。无论时间有多长,今夜也有点点繁星,不比晨光暗淡。”星光落在两人的眼眸里,远处,万人空巷;近处,月华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