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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雾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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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还有。
只听雾山飞鸟继续说道:“小唯不是在节目上说,她十岁那一年曾经在废旧神庙里睡过了头,但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直到被路过的堂姐叫醒,才顺利下了山吗?
“当时她的这一通说法,倒是叫好些观众为她抱不平,声讨我们雾山家不近人情,说雾山家对不受重视的孩子一点都不关注、连一个孩子的走失都没有发现,实在是冷酷冷血极了……真是的,小唯她啊,总是这样,对她当年为什么会走失、又为什么会失踪一整天都没人来找她的内情,真是一点都不提呢。”
虞婧对此不发表意见,只继续当自己的捧哏:“所以,是什么内情呢?”
雾山飞鸟说:“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那个信少爷和代家主的故事吗?多年前,上一任的家主也就是信少爷的父亲去世了,信少爷对这件事无法接受,并毫无道理地指控代家主为凶手,为此两人关系十分紧张,并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就连二人的婚姻,也是这紧张关系的余波。
“后来,因小唯的出生,信少爷一家虽然又搬回了雾山家,可他们与代家主的关系依然很不好,特别是当太一死后,两家的关系越发紧张了,代家主还好,但绫夫人几乎认定了就是小唯害死了她的儿子,对小唯非常仇视。
“于是,可能是心虚愧疚吧,也可能是害怕绫夫人真的一时失控对小唯做点什么,信少爷一家很快搬到了老夫人的住处附近,离后山的旧神庙非常近,离代家主的屋子则非常非常远。”
虞婧心念微动,故作震惊:“飞鸟小姐的意思是,唯小姐五岁以后就住在雾山家老夫人附近的屋子?可按照飞鸟小姐的意思,老夫人的地位尊崇,而像唯小姐这样的小孩子,也能住在老夫人身边吗?”
雾山飞鸟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当年的那位老夫人可是小唯的曾祖姑母,亲的,跟我们这种旁系可不一样,她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小唯呀。”
虞婧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曾祖姑母是指爷爷的爸爸的姐妹,也就是说当年的这位老夫人,是雾山唯爸爸雾山信的爷爷的姐妹。
好家伙,这可真能活啊!
雾山唯十岁的时候,她怕不得有百岁高龄了?
“那现在的这位老夫人呢?”虞婧追问,“唯小姐十岁后,老夫人换了一任,对吗?这位老夫人与唯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雾山飞鸟挠了挠头,想了又想:“跟小唯的关系……呃,总之是很远的关系啦!除了我们都姓雾山之外,亲缘关系基本是说不上来的了。”
虞婧明白了。
难怪雾山信在雾山家族人眼里折腾了一堆事最后还能若无其事搬回来住,感情对当时的那一位老夫人来说,雾山信这孩子才是亲的,其他的只是远方亲戚。
而雾山唯十岁后,对新上任的那位老夫人来说,雾山唯又成了那个麻烦的远方亲戚,于是这个失去了老夫人庇护又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这才过得每况愈下。
不过,这也越发说明了雾山唯这份恐惧的蹊跷。
就像当年坚定指控代家主杀了家主的雾山信一样蹊跷。
弄明白了复杂的人际关系,虞婧把话题又引了回来。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听出唯小姐十岁那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不论是当年绫夫人对唯小姐的仇视,还是唯小姐因在杂物间里被吓傻而耽误了小同伴性命的事……我觉得都是人之常情吧。
“他们自己作为当事人,当然有各自的想法,但作为外人的我们,还是不太好评价了……”
雾山飞鸟显然不太满意虞婧这和稀泥的说法,语速加快道:“我还没说完呢,花小姐。你可能以为我是在指小唯当年就住在旧神庙的附近,所以她在旧神庙附近走失一点问题都没有,是她单方面地夸大其词了——不对哦,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
“事实上,自从发生了太一的事后,整个雾山家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我们这些小孩子也被家长耳提面命,说不要再跟小唯玩。可事实上,在小唯接二连三地把她的玩伴推下水后,哪里还有什么孩子敢同小唯一块儿玩呢?
“所以在五岁到十岁那五年里,小唯一直独来独往,非常孤独。后来有一天,就是小唯十岁那年的某一天,小唯突然与千雪吵了起来——千雪就是绫夫人的女儿,太一的妹妹——两人吵得很凶,小唯她故态复萌,又一次用力把千雪推进水里,自己跑掉了。
“而那一次,千雪掉下去的可不是什么小池塘,而是从雾山边流过的雾河,水流湍急,小孩子掉下去可是会丢掉命的!所以当时为什么没有人去找小唯?为什么小唯失踪的这一小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注意?那当然是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捞千雪啊!
“当千雪被大家好不容易捞上来后,代家主和信少爷也赶到了,两人也大吵了一架,而后来……后来发生的事,我只能说不愧是小唯的父亲:信少爷竟然也用力推了代家主一把,把代家主也推进了河里。
“代家主是大人没错,可他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又也不是很精通水性,再加上大家也没想到信少爷竟然会来这么一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竟让代家主被河水冲走了一段路,直到代家主快在河里消失不见了,大家才慌张下水,把代家主捞上岸的。”
虞婧:“……”
说真的,你们大家族的事是不是有点抓马了?
雾山飞鸟陷入回忆,感慨道:“那一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不但整个族地的人都因此乱了起来,还有许多外来的车辆进进出出。
“争吵的声音,寻找代家主的灯光,信少爷面对族人时梗着脖子不肯认错、还把老家主的死拿出来颠三倒四的指控,我全都记得。
“而后来,代家主被从河里捞上来后,虽然被族人及时送去医院,可他还是大病了一场,并在短短五天内急病而亡。”
虞婧目光一凝:“代家主……死了?”
代家主雾山宗佑,死了?
这个被雾山唯的父亲坚定认为害死了上任家主的人、这个在上任家主死亡中获利最大的人,竟然只是因为被雾山信推进水里大病一场这个可笑理由,就轻易死了?
虞婧仍不敢置信。
虞婧始终认为,能让雾山信从孩提时代就数年如一日地坚信他是凶手的人,必然是有点蹊跷在身上的。
所以哪怕虞婧一开始就知道“代家主已死”,却也早已认定这位代家主的死亡必定伴随着更多阴谋诡计才对。
可事实上,那位代家主退场的理由竟然这样单薄、充满了随机性的意外与可笑?
真的假的?
雾山飞鸟没有察觉到此刻虞婧的复杂心情,只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是啊,代家主死了,这位为了雾山家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死了,而那个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却因为受到了当时的老夫人的包庇,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但或许是良心不安吧,或许是那位老夫人自己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所以没多久,老夫人就病逝了,而新上任的老夫人——也就是现在即将举行典礼的这一位——对小唯一家可没有上一任老夫人那样的优待,勒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出雾山家。
“信少爷他当然很不能接受自己被驱逐这件事,很快就带着他的夫人去老夫人面前闹事,大吵大嚷的,令周围的人都很是头疼,哪怕后来老夫人搬去了山上的旧神庙里住,都躲不过信少爷夫妇的闹腾。
“后来啊,可能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就在信少爷又一次上山去找老夫人的路上,信少爷失足从山路上摔下,跌落前还惊慌地拽住了弥生夫人——就这样,信少爷夫妇二人意外身亡,这是当时山上不少族人都亲眼所见的事!
“所以,我虽然能够体谅小唯放不下自己父母的死亡,可我也要说,这件事里绝对没有半点阴谋或者半点别的因素!”
雾山飞鸟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但虞婧也明白了雾山飞鸟的未尽之意:
雾山唯父母的身亡,就是没有半点“意外”因素或者“神秘”因素,而如果真要坚持这件事里有什么神秘因素作祟的话,那这个‘神秘因素’,也绝对是报应!
是的——报应。
恶有恶报。
这就是雾山家对雾山唯父母死亡的看法。
想来也是大部分得知这个故事后的人的看法。
可虞婧依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认为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就像是一出狗血大剧,在这部剧中,没有谁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每个人都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做出了普通人会有的反应而已。
但就是这样的反应、这样的立场,这样在经年累月中积攒下的仇恨、偏见,以及一个个的机缘巧合中,事件一步步走向了悲剧。
太巧了。
虞婧无法控制地想着。
【巧合到就像有一只黑手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誓要将雾山家的恩怨情仇送往最具冲突性、观赏性和悲剧性的结局一样。】
耳语声再次喃喃。
【毕竟,最伟大的戏剧,誓必要配上最可悲可笑的结局才足够酣畅淋漓,不是吗?】
——但是,我呢?
虞婧想。
【但是,你呢?】
耳语声窃窃。
【你在这一出戏剧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难以理清的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如同罗生门一样各有细节的不同叙述,以及大脑深处传来的如同直觉的危机感应。
虞婧有些头疼。
但还没等虞婧理清这一切,又一个声音从楼上响起,伴随着小孩般蹦蹦跳跳的脚步,三两步就在一楼的客厅飞快降落。
“我说,雾山飞鸟小姐,在对别人讲述故事、特别是讲述真正发生过的故事的时候,应该做到公正客观才对吧?哪怕你做不到这一点,只说自己知道的事应该也不算太难,为什么你一定要带上那么多你自己的个人脑补?
“当然,我不是在说你的这种做法会干扰我对事件的理解和认知——说实话,你内涵别人的手段太小儿科啦!但是要从一大堆你的脑补和内涵中找出真正有用的消息也是很烦的呀!你就不能做个更好的、更敬业一点的讲述者吗?!”
虞婧:“……”
不可思议!
作为善解人意、以言语引导人心的神棍,虞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负情商的发言。
——这谁啊?
——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啊?
这一刻,客厅里的虞婧、雾山飞鸟姐弟,以及一直安静旁听的摄影师亚历克斯,都不由得回头望去。
而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众人就忍不住露出惊诧表情: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人的年纪太小了。
对方最多十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特制而合身的侦探服,头上戴着猎鹿帽,咋看之下就像是在cosplay。
而他的面容秀气中也透着青涩,目光灵动狡黠却又澄澈见底,一看就知道是没有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子,跟在场这些勾心斗角虚情假意的社会人是截然不同的物种。
于是,本想要发怒的雾山飞鸟也忍了下来,假笑道:“看来你就是昨天迷路的那位侦探的助手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侦探会雇佣你这样的小孩子,不过不管怎么样,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哦。”
雾山飞鸟使用了大人的万能句式。
可会说出那段令虞婧都为之震惊的负情商的话的小鬼,又怎么会被这样的句式搪塞。
于是,只见那年轻小鬼一抬下巴,说:“只要思考能力稍稍强一点的人、或者是视力稍稍好一些的人,都能看出我才是那个侦探吧?!而且,雾山飞鸟小姐你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是害怕我当着大家的面戳穿你、告诉别人你在刚才那段故事里到底撒下多少个谎言吗?”
雾山飞鸟一惊,然后皱眉,脸上露出了不悦却又忍耐的、无可奈何的大人表情: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在大家面前说这样伤人的话,还指控我是个爱说谎的人,但我问心无愧,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
“不过,像你这样随随便便指责别人是在撒谎的人,实在是很没有礼貌甚至很没有道德,哪怕我不跟你计较,但却还是希望你的监护人能够及时发现你的作为,约束你的行动,以免长大后的你变成那种到处给人添麻烦的人。”
年轻的小鬼万万没想到大人竟然有如此话术,惊得瞪圆了眼睛。
而当他目光扫过客厅,发现客厅里的寥寥几人竟都在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他时,顿时气得跳脚。
“你们这些笨蛋,笨蛋!怎么能这样轻易被她骗了?她明明就——”
没等这个傻乎乎的小鬼说完,又一次的,一个声音响起。
“谁啊?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吵嚷嚷的?这就是雾山家的待客之道吗?”
客厅众人再次向楼梯望去,看到一个衣装笔挺却发际线极高的中年男人,一个高大沉默疑似保镖的木头男人,以及一个穿着休闲服的眼镜男依次走下。
而在他们三人后,一脸精明的律师模样的人、模样困倦的家族医生,以及到哪里都不忘记散名片的雾山家产业经理人,也紧跟下楼。
除了半路装病上楼的雾山宗介父子外,雾山家这一次参加祭典的客人,竟在此刻齐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