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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人 ...

  •   惊雷声惊醒了在殿中浅眠的邝露,她跑出殿去,只看见天边有乌云密布,云头上的雷公电母二神似要飞往下界。

      强烈的不安瞬间席卷上心,她急着跑去告知殿下,才发现殿下根本不在殿中,又跑去了书房,也没有看见。

      “殿下呢?”

      邝露抓住一个仙娥急切的想知道那人的去向。

      “夜神殿下刚才被天后娘娘传唤去凌霄殿了。”仙娥低着头小声说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邝露气急。

      “夜神殿下说你身体还未恢复,吩咐我们都不要叫醒你。”

      所以他是自己去的,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险恶,从洞庭回来后,天后酝酿已久的报复终于来了。

      她想也不想,拔腿就要追去。

      仙娥抓住她,“殿下说,让你不要过去。”

      邝露推开她的手,“如果我不去,还有谁会去呢?谁会帮他呢?这天宫这么大,九天诸神不计其数,尊他一声上神者,受他恩惠者,何其之多?可是谁又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呢?”

      她盯着那个仙娥,眼睛里满是认真坚定,“你们不去,我理解,可我若要去,就不要拦我。”

      如果这个世界要与他为敌,那她一定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他对抗世界的人。

      -

      “你可选好了,要为这洞庭余孽受过?”

      “润玉……愿替他们受过。”

      凌霄殿上,天帝天后坐于最高处,天兵压着鲤儿和彦佑,旁边站着几位天界得力的上神,润玉挺直着背跪在殿上,雷公电母已领旨前去,不过是她的一个点头,洞庭三万余无辜生灵尽数泯灭,彦佑和鲤儿被压至大殿,要当庭受刑,他被传召来,不过是天后为了借刀杀人的手段罢了。

      他从来都没得选择,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天帝长子,天界上神,可笑的如蝼蚁般任人踩踏。

      润玉疲倦的闭上眼,再不去看这些人一眼。

      三万道天刑,如刀劈剑削,火烧冰刺,远比凌迟还甚,第一万道刑落下时,润玉闷哼一声,四肢百骸如同被无数的小刀从内部一点点剜开一个洞,撕开皮肉,一寸寸的要他体无完肤。

      “第二万道天刑,夜神可要受住了。”天后冷笑一声。

      “慢!住手!”殿外有人高声阻止。

      施刑的天神停下了手,众人都看向殿外急切跑来的人,青衣的仙子跑了进来,跪在了夜神前面,她第一次踏入凌霄殿,面对的不仅是在九重天上举足轻重的大神仙,还有天帝和天后,他们的目光看过来,神威使她这个法力尽失的人阵阵晕眩。

      她咬紧了唇,在殿上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颤抖着声说道:“太巳府邝露,见过天帝,天后娘娘。”

      “邝露!”太巳仙人急道。

      今日他也在殿上,他心知女儿对夜神的情谊,夜神受罚,她定然不好过,怎想到她竟然敢跑到凌霄殿来,这是什么地方,又岂是她可以随随便便来胡闹的。

      “原来是太巳仙人的掌珠,怎么,今日到凌霄殿所为何事?”天帝问道。

      “呵呵,莫非是来为夜神求情的?我一直听闻,太巳仙人的掌珠长居于夜神的宫中。”天后似笑非笑的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邝露。

      邝露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悸,“回天帝天后的话,邝露是为夜神殿下求情而来,请天帝天后开恩,免去殿下的责罚吧。”

      “笑话,天界有天界的法度,又岂能因你一言说免去就免去?本座念在你年纪尚轻,不懂规矩,退下吧,行刑。”天后挥袖,拂了手,那施刑的天神点头示意。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跪着的人忽然站起,举起手中黑金色的玄铁令牌,“玄龙令在此,见此令者如见东岳帝君!”

      满堂皆惊,众神跪拜,就连天帝,天后也不得不离座走到殿上来。

      太巳府是第一任天帝亲封的府邸,每任太巳府君皆可掌管天界重兵,辅佐天帝左右,东岳帝君便是天界的第一位帝君,是他给予了太巳府无上的权利和荣誉,太巳府的后人可以进入龙族的祖祠也是他的意思,他赐给太巳府的玄龙令,见令如见帝君,众神行叩首之礼,持令者可令天界诸神。

      “当年东岳帝君将玄龙令赐予太巳府时曾说,凭此令可号诸神,邝露斗胆请问天帝陛下,不知此言是否作数?”

      她很害怕,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可是她却固执的挡在那人前面,半步不肯退让。

      “邝露!”太巳仙人大惊失色。

      她怎么敢做这等事!以令挟天帝,无异于谋反!

      “邝露……!”润玉艰难的出声想阻止她胡来,他想让她退下,至少躲到自己身后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自己很害怕,还要强撑着站在他前面,想为他挡去那些恶意。

      “自然作数,天子一言九鼎,绝不反悔。这是东岳帝君与太巳府的承诺,本座定然遵从,你要本座做些什么?”天帝倒是平静,甚至有些欣赏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邝露……只要陛下一句,免去夜神殿下的责罚,放三万洞庭生灵一条生路,恳请陛下开恩。”

      邝露双手捧着玄龙令跪下,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她装作听不到看不见周围神仙的反应,不管天后投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狠毒目光,只安安静静的等着天帝的一句决断。

      “你既不惜以玄龙令为夜神求情,本座自当遵守祖先承诺,今免去夜神刑法,洞庭三万余孽之罪。”

      “邝露……谢陛下大恩。”

      听到天帝的许诺后,她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握紧了手中的那枚黑金令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太巳府早已退居幕后,不管朝堂纷争,树大招风,每任太巳府君都深知这个道理,帝王给予的权利,是双刃剑,随时都会被猜忌、被怀疑,那时太巳府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千万年过去,太巳府一直战战兢兢,低调行事,就是不想引起帝后的注意,她这么做,无疑就是将太巳府推了出去,告诉天帝,夜神背后有太巳府的支持,逼她爹站队,不得不帮助夜神。

      可是她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殿下可能会死在这刑罚之下,这三万洞庭生灵何辜……

      润玉身受重伤,他一直都在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因为他倒下了,就没有人保护彦佑和鲤儿,没有人保护洞庭的生灵,所以他不能倒下,他不敢倒下。

      本该就习惯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可为什么她要站出来,她算什么呢?甚至还是个小小的仙子,连上仙的名号都没有,法术也不高,胆子也很小,和人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从小就在严苛的教导下长大,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是断然不敢做那些超过了她安全圈子外的事的啊。

      她怎么敢向天帝要一句承诺,怎么敢做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去救他,他是谁,不过就是她名义上侍奉的主人,甚至不曾给予她什么,即便如此,也要救他吗?

      邝露,你究竟在想什么?

      润玉没能等到邝露的回答,他昏了过去,是彦佑送他回的宫,他连着昏迷了数日,再醒来时,彦佑便告诉他,邝露被太巳仙人接回了太巳府。

      他没等到她的答案,罢了,待她回来,再去要这个答案吧。

      -

      邝露没能回去。

      她跪在太巳府的灵堂,面对着祖先的牌位,承受着父亲理所应当的怒火。

      太巳府管教森严,若有犯错者,一律处棍刑,父亲要求她自己数棍,第三十棍打下,她疼的倒在地上,煞白了一张脸,母亲在灵堂外,哭成了泪人。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舒羽,再打女儿就要被你打死了!”

      “你闭嘴!我今天若是不叫她记住这些规矩,明天整个太巳府都要为她陪葬!你知道她干的是什么事!偷玄龙令,挟天帝,这桩桩件件,若是天界怪罪,你担待的起吗!太巳府担得起吗!”

      邝露咬紧了牙,嘴里满是血味,她挣扎着爬起,跪在父亲面前,“是女儿的错,女儿愿受责罚……”

      “你怎么就这么傻,他是天帝的儿子,天帝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就算你不救他,天帝也会放过他,可是你这么做,就是至整个太巳府于风口浪尖之地,我与你娘早不问天界之事,你倒好,你倒好!”

      父亲的棍敲在背上,很疼,疼的她想大哭出声,可是张了嘴也发不出声音,只是憋红了要滴血的眼睛,胸腔里滚烫粘稠的液体一拥而上,随着她的呼吸,咳出一大口血来。

      “邝露!邝露!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母亲冲进来,一把抱住她,把她护在怀里,“你要打就打我吧,打死我好了!”

      父亲也被她吓着,扔了手中的棍子,急忙查看她的情况,一探灵海,才发现空空如也,她一身修为已散,此时不过凡人之躯,便硬生生的以凡人之躯受了五十棍家法,险些被父亲打死。

      “怎么回事!你的灵力呢!你的灵力呢!”

      邝露看着父亲和母亲,他们离得这样近,痛心疾首的模样叫她心酸极了,嘴里冒着苦味,她想抬起手,安慰他们,没事的,不要怕……可是她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是感觉到感知一点点的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褪去,直到寂静吞噬掉她的所有。

      邝露做了个梦,梦里她追着一只蝴蝶,那蝴蝶真漂亮,是她未曾见过的漂亮,她追啊追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父亲和母亲忽然出现在后面,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邝露,回来!快回来!不要往前走了。”母亲害怕的大叫着。

      邝露不解,她还想去追那只蝴蝶。

      “快回来!女儿,你再往前走就回不来了,娘找不到你了……”母亲哭着喊她,她不敢再走了,见母亲哭的伤心,有些遗憾的看了眼那只蝴蝶,慢慢往回走。

      现实中。

      太巳仙人正在为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邝露疗伤渡气,她本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余毒未清伤了神本,在昏迷后就开始出现神魂涣散的症状,太巳仙人几乎将太巳府中珍贵的灵丹妙药都用在她身上都不见奏效,她做的梦,不是梦,是她神魂离体看见的幻象,如若不是母亲叫住她,她的神魂很快就会慢慢消失,陨落星海。

      她是大凶的命格,本不该出生在世,太巳府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继承人,可是她还是出生了,在爹娘的细心呵护下长大,一路平平安安的长到十九岁,如果没有七岁时发生的意外,或许她真的能再安稳度过千年时光。

      冷……

      好冷……

      邝露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她大声叫喊也无人应答,救我……救救我……

      水蓝的串珠在手上微微发亮,她感知到那人的气息,清淡的、平静,慢慢的,一种更强烈的寒冷、暴烈的气息笼罩了她,是龙……

      昏迷的邝露,开始无意识的呼唤龙……

      她好像看见了远古的时候,高大的石台,祭司在祭坛上唱着龙之歌,龙的新娘穿着鲜血般红艳的嫁衣,她的亲人在哭泣,风呜咽着,龙在雨里、在风雪里飞来。

      龙印发出刺目的白光,龙的图腾开始一点点化为实体,从她的腰上飞出,环绕在她的上方,将她整个笼罩其中,它龙目忽睁,幽蓝之瞳看着昏迷的女孩,龙开始吟唱,九重天的云都在向这聚集,风开始停滞……

      “不好!快打开结界!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是太巳府!”太巳仙人大惊,连忙和妻子说道。

      龙……

      龙印……

      太巳府是龙的仆从,他是太巳府这一代的掌君,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女儿被龙选中,她要向龙献上自己的身体,灵魂,永生永世的忠诚。

      这不是恩赐,是诅咒,是永世不消的,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若是让天界发现异常,必然会暴露此事,太巳仙人不再犹豫,就是拼上一身仙法,也要将龙压下去!

      邝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爹娘都不在身边,她挣扎的爬起,敏锐的发现自己身上那些滞待的感觉已经消失,五感甚至比以前还要敏锐许多,为了证实所想,她摊开手掌,心念微动,莹莹微光汇集,手上多了片新绿的叶子。

      果然……

      她拥有了母亲的灵力,母亲修的木系法术,只有她能做这拈花飞叶之法。

      她推开房门出去,入眼满是雪白,整个院子,不,整个太巳府被一场暴雪覆盖,满是积雪。

      怎么回事……

      “爹……娘……你们在哪?”她急了,鞋也没穿好连忙跑去找人。

      没有,都没有。

      爹娘不在,府里的仙童仙娥也不在,偌大的太巳府找不到一个人影。

      “爹!娘!你们在哪!”她大喊道,手一挥,疾风卷起几尺积雪砸在墙上,又被墙上的结界弹回,堆在地上。

      她这才发现,整个太巳府,都被结界包围了。

      “邝露……”

      邝露转身,发现爹娘从灵堂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爹和娘……好像一下老了几十岁,她颤着声,一点一点,缓慢的靠近,生怕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爹……娘……你们怎么了。”她哽咽的问道。

      “没事了,爹和你娘商量过了,我们向陛下请辞去这太巳府的职位,以后我们便搬去东海蓬莱居住,可好?”她爹笑着问道,脸上不复往昔神采,因为苍老的缘故,脸上满是皱纹。

      她不知所措的看向娘,豆大的泪珠簌簌的往下落,娘的头发白了一半,秀美的容颜老去,她只是睡了一觉,睡醒了,爹和娘就变成了迟暮的老人。

      “你们怎么了……你们告诉我啊,你们不说,我哪也不去……”邝露哭着摇头,抓着母亲的手不肯放。

      母亲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再看看她父亲,父亲这才无奈的说道:“你神魂离体,招来了龙,爹和娘都知道了,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你就跟爹娘到蓬莱生活,再也不管天界纷争了,可好?”

      邝露懂了。

      因为懂了,她才哭的更加剧烈,是她害的啊,是她招来了龙,让太巳府受难,让爹娘受难,爹娘是为了救她,才会耗了身上大半的修为,现在还要带着她,弃太巳府不顾,远居避世。

      “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对不起……对不起爹……娘。”

      她想擦去满脸的泪,不过徒劳无功,阻止不住那些蜂拥而出的泪水,还有她快四分五裂的心。

      -

      院子的积雪很快就被清扫干净了。

      为了保守她身上的秘密,爹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外人,偌大的太巳府再不复往昔热闹,邝露坐在窗前,爹要去向天帝请辞,今日,她也要去向殿下请辞,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人了啊。

      铜镜中的仙子,五官如出水芙蓉,清灵秀丽,眉如远黛,唇似含丹,眉间有一点翠绿,像是柳叶般,她以指尖摸了摸,继承了父亲与母亲的法力,跳过了升仙阶段,直接来到了神的门前,这一夜生出的叶子,就是她即将化神的证明。

      可是……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一想到父亲和母亲是为了救她才散了一身法力,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邝露打开桌子上的锦盒,里头静静的躺着一串水蓝色的灵珠,这是……那人送给她的啊。她还记得,那日在殿中,殿下亲手将它戴在自己的手上,他像是严厉的语气却温柔极了,直到今日,还犹在耳边。

      “保管好了,若是弄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只是现在,就要物归原主了。

      连同这些来不及也永远不该表达的感情,都一并归还了。

      邝露走在去璇玑宫的路上,这条路她烂熟于心,没有一次,她走的这么慢,慢的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哪怕如此,她还是走到了那里,站在宫门前,有种恍惚而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以后,能照顾好自己吗?她不在了,是不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呢?

      心脏又酸又涩,她忍住,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要想,她要和父母去蓬莱了,她不能再让他们操心。

      她遇见打扫的仙娥,问了殿下在哪就前往那去,却忽略了仙娥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邝露在书房前那片空地上见到了殿下,她一直觉得,这处地方太空了,应该有点什么,就好像现在相拥的人,应该有些应景的陪衬才更应景才是。

      锦觅仙子历劫回来了啊……

      她怎么忘了,殿下不会孤单的呢,他会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子嗣,这一切,她都没机会看到了。

      邝露没有上前打扰,罢了,托宫里的仙娥代为转述也行,殿下不会怪罪的。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直到那座写着“璇玑宫”三字的高大宫殿渐渐消失在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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