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爱我》不是花

2、天上一日

　　你骗我。

　　我心里默默想。

　　先神可以轻而易举的感知天地万物的心意，我当然察觉他在骗我，可他的灵力中仅仅只是柔软和酸涩的善意，所以我没有窥探他内心所想，也没有拆穿他。

　　天地初开时，我斩杀过一头异兽，那是我第一次见眼泪。

　　彼时我刚化形不久，作为天地间第一缕灵气，无数生灵都妄图将我吃进腹中炼化，以此成就大道。

　　于是我整日在天地山海间奔逃。无意闯入那异兽的领地时，还未等看清什么，一股凶狠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我来不及躲避就干脆与它缠斗起来，那异兽实在凶恶，我和它从羊山斗到无尽海，最后借霸道强悍的海之灵力才堪堪将它钉在礁石上，在我即将贯穿它狰狞的头颅时，那双爬满怖恶之色的澄黄色眼睛里忽的流出了透明的水。

　　我见过其他异兽或蓝或绿或红色的水，却从来没见过透明的，而且还是眼睛里流出来的水，我停下手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可是那头异兽不会说话，很快就精力耗尽死去了。因异兽没有灵力，我也无从感知。

　　后来我遇见绍卿，绍卿告诉我有颜色的叫血液，如果没有血液，生灵就会死；而透明的是眼泪。

　　“什么是眼泪啊？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特别的血吗？眼泪流尽了也会死吗？”

　　那时我与他正处于神魔战场的中心，我偏头去问他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帮我布一层结界阻隔了魔物们的蜂拥而至，我看见无数神魔的鲜血和残肢不断在眼前掠过，苍穹被渲染成了暗色，然而苍茫天地间，还有那些仙神消散时的华光与天光交辉相应，我不满的挣开被他握住的手，欲破开屏障去与魔物拼杀。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他右手紧拽住我的手使我不能动弹半分，左手作刀斧状划出一道灵波直直向眼前劈下，“轰”地一声，大地一击而裂，九渊携卷着怒涛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呵呵”我听到绍卿轻笑了一声，忍不住看向他的脸，而他也正好垂眸望向了我。

　　“眼泪和血都是弱点，是罪和错。”他示意我看向那些在九渊之水中垂死挣扎的魔物们，没有例外的皆化作森森白骨在惊涛骇浪里沉没。

　　突然，灵光闪过，眼前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生灵，是绍卿不知从哪捉来一头魔种幼兽，在我二人的神威下小声呜咽，瑟瑟发着抖，他将那幼兽后颈提起，提溜到我面前，笑的如同世外虹霞般绚丽，身后万千神魔化为尘土，却不能沾染半分污秽与他。

　　“小昭儿你看，它流泪了呢”面无表情的拂开绍卿越凑越近的脑袋，我伸手接过这小可爱。

　　“不要逗弄它，它都吓坏了”，我揉了揉魔兽幼崽毛茸茸的耳朵，试图安抚这个小家伙，可是四处都是魔物们的哀嚎，或许其中也有它的父亲与母亲，它被一声声的惨叫惊得不住往我手心里钻，显然是怕极了。

　　绍卿笑吟吟的脸又凑过来“我可没有吓它，你要是心疼，就多摸摸它好了。”

　　我并没有心疼，幼崽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弱小，伤害它们非正义之神所为，我决定在这之后给它找个妖魔的巢穴，等以后长大了，有缘再杀。

　　看了看四周，这场战事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于是我准备把它放入我的小乾坤里，但是当我即将放下它时，它惊恐的用小爪子扒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看着小东西的眼泪簌簌的不住往外流，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我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情绪是什么，默默地抚上了胸口的位置上，这里软软的，热热的，还有一种力量驱使着我摸摸它的脑袋。

　　忽的，这看似蠢萌可爱的幼崽在我伸手的一霎那猛地张开了它血红大口来势汹汹向我扑来，只是一刹那，就从巴掌大小膨胀的和小山一般。

　　我迅速拉住状似呆愣在一旁的绍卿往后退去，但是距离还是太近了，我能清楚的闻到它扑面而来的腥臭味，也能看清那巨口中刀锋般排列的利齿，这么近，稍稍伸手就能够到这魔兽的舌根，我忍不住想是否要钻进它的肚子里杀死它。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它就在我面前如同尘烟一般消散了。

　　我转头看绍卿“说实话，我刚刚以为你被吓呆了。”

　　他收回那只斩杀了魔兽的手，抵在下巴上轻轻的笑着，眉眼弯弯，嘴里却说着另外的话。

　　“我想让小昭儿明白，眼泪，也是欺骗。那些妖魔要是看准了小昭儿的心软，保证一骗一个准。”

　　我看着魔兽消散的方向，思考这句话，我知道绍卿对我好，但我并不能肯定他说的是对与否，先神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泪，我无从猜测，也无从体会。

　　良久之后，我望着绍卿的眼睛。

　　“我没有血和泪，我没有弱点，我不会被骗，我也不会受伤。”

　　后来三界初定，我镇守天河，无数后神和妖魔都曾在我面前落过泪，我从不记他们的样子，我只记得他们犯下的过错。

　　我第一次见到从下界而来的太梧时便问他“什么是眼泪？”

　　太梧告诉我了和绍卿不一样的答案。

　　流泪是追悔，生灵们会因为遗憾和后悔曾经做过的事而流泪。

　　可我没有过遗憾，也没有过后悔。但那一刻，我好像懂了那些逝去的神和魔，原来它们也不都是在骗我。

　　思绪收回，眼前这位霖泉仙君，若是平常，我定会问个清楚，但此时我只急着想去见太梧。

　　霖泉低埋着的头许久得不到回应，心里越加凄苦，蓦然，淡漠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你没有错，也不需要受罚。”

　　他追寻声音不由得抬起头，却只看到那位殿下愈加虚幻的身影，她要离开了！

　　他欲追随朝天上天而去，又突然止了步，自己已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此刻还是不要上去讨嫌了。

　　“对了，最近不许再来天河。”想了想，我还是回头与他告诫，目光扫过他泛红含泪的眼角，我无动于衷的转身离去，直到我的灵身在此界消散的最后一刻，仍能感觉到他在看我，目光缠绵，依依不舍。

　　天上天，苍吾殿。

　　帐幔如云霞雾霭，层层叠叠间又有灵气凝成丝缕袅袅飘动，穹顶只一颗混沌珠折射出月华光芒将殿中唯二的身形笼住，太梧喜清简，这方卧榻之处除正中间的小案上的棋盘和两侧软垫外，就只有几盆仙草仙花，其余均是些散光明珠与香坛云帐，此时又多了一个物件，只见两人对弈的一旁悬空之处赫然停着一面琉璃水镜，水镜中不断闪现的画面正是天昭在天河岸边所做所说的一切。

　　“这水镜并不能窥探到天河底部，具体还要等天昭殿下回来再议。”说话的男仙一身玄黑色鲛衫，宽袍广袖间隐隐有苍龙流动之势，他缓缓落下一子，带着垂落在耳旁的乌发微微晃动。

　　“殿下，这手棋叫‘镇’。”

　　“凡人力微，脑子倒是转得快。”将一肘撑在几案上，胡乱披着素衣的绍卿低头状似研究棋局，一手聊赖的将棋子放于指尖不断把玩，忽的长眉一挑，将上身直挺起来，抬眼笑看向对面，“最近天界的后神可是越来越多了，太梧做了几万年的帝尊，可否有退位让贤之意？”

　　对上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众神之首微微一笑“殿下若能找出一位愿坐这帝尊之位的，太梧甘愿退位。”

　　无趣的年轻人啊，绍卿略眯起眼，又恢复了之前懒散的样子。

　　“新帝上位，自然少不了一番动荡，我可不愿她再如从前一般奔劳。”撑下巴的手换了另外一只，他又看向了水镜，食指轻滑，画面回到了天昭为那什么灵宝霖泉仙摘取灵汐碎片的时候，凝神看了那男仙的面容许久，他冷哼一声，“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后神，很容易犯错，太梧，你可要好好管教他们。”

　　“殿下说的是，只是能从下界飞升皆不是泛泛之辈，我观那霖泉仙君隐有太阴之象，定有天道照拂。”

　　“那你是任他在小昭儿身边作妖了？”

　　明明身为古神却如同幼孩一般耍起了脾气，太梧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装作没看见眼前这位趁机将他一颗白子击得粉碎的耍赖行为，“这是好事，您心里定清楚他与天昭殿下的因果，万年劫数将至，届时九天翻覆，留他是为天昭殿下打算。”

　　“啧”素衣覆在身后地板上，重重铺叠仿若舒云，绍卿干脆弃了棋局，仰躺在一片雪白中开始数穹顶上混沌珠散出的光束。

　　太梧则看着自己怎样都无法恢复原状的白色粉末，眼神幽微。

　　这，就是古神的力量吗

　　他不动声色的将颤动的指节拳攥于手心，曲起食指轻轻扣动棋盘，面容平静的看向水镜以掩去眸色中一缕波荡，当看到天昭在天河消失时，他撤去镜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来。

　　“殿下是担心那霖泉仙君会加深与天昭殿下的羁绊吗？”

　　“你倒是敢说。”调笑似的的话语却随着冷的像冰一样的眸光刺来。

　　他垂眸避开。

　　“您从上古时便与天昭殿下相依相携，也应当最了解殿下才是，此间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太梧呢？太梧也愿作那云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