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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129章 归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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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章懿旨
“等等——”
姿容高贵的女子像是要抓住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猛地扑到窗边,但无边的黑暗已经淹没了少年的背影,找不到去往何处了。
就这样走了,下次该去哪里找呢?
刘弗陵亲眼看见母亲的钗发因为失态变得有些狼狈,脸上还露出一种别人无法看懂的悲伤,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恐慌,他有些迷茫,感觉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东西被分走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便见一向对他冷脸的母亲转过头,朝着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陵儿,你能跟母亲说说,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吗?”
“……”
少年眼眶微红,神色有些怔怔。
……好多年了,娘亲已经很久没有唤他陵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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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属下把人跟丢了,只在一处荒废的宅院中捡到了这张恶鬼面具。”
血九以为提督会责罚,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没想到的是,青年竟然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与以往如出一辙的沉冷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嫌弃:“我的本意是让你们护送,但既然你们技不如人,跟丢了也好,免得遇上打不过的敌人反倒拖累了她。”
东厂实力最强厂卫血九:“?”
他不由委屈道:“主上,您是不知道他有多狡猾啊,跟户部的平月有得一比,迄今为止我也只在这两个人手上吃过亏,他俩怕不是一个人?”
说完,少年心底顿时一个咯噔,突然领会到了什么。
他抬眼,对上了付仁看过来的眼神,冰寒中裹挟着警告之意,他连忙乖顺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青年眼神幽冷,并不说话,也无人猜得出他心中所想,但被盯着的血九已经有些头皮发麻、汗流浃背了。
恰逢此时,一个厂卫进来禀报道:“主上,大王子府派了人过来,想要见您。”
付仁对血九说:“你下去吧。”
少年霎时松了一口气,应了声“是”后正要转身退下,便见主上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血九:“?”
青年淡淡道:“面具。”
“哦,好好。”
血九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恭敬递上:“您拿稳了。”
一旁的厂卫看着他比之以往浮夸不少的动作,心中震惊厂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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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松堂。
大王子府派了三人披星戴月而来,他们皆是一身低调朴素的布衣,为的是不引人注意。走在中间的那个戴着灰色的兜帽和面巾,看到付仁来了,他才施施然摘下面巾和兜帽,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来。
盯着大王子府的人恐怕想不到,穿着这身布衣的人竟然会是尊贵的大王子。
刘宏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润谦和的笑容:“深夜寒意彻骨,恰逢路过此地,可否讨杯茶喝?”
付仁目光微动:“请。”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屏退了左右,迎松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付仁坐在黑檀木茶桌前,伸手亲自泡茶,他将龙泰山上取来的清泉水倒进紫砂水壶,放置在泥炉上煮沸,拿起茶则时,他抬眼看着刘宏:“殿下想喝什么茶?”
刘宏说:“雨前龙井。”
语调微沉,似含了深意。
付仁垂眸,拿茶则量取适量茶叶倒进紫砂茶壶中,不多时,放置在泥炉上的紫砂水壶里便发出水泡“咕嘟咕嘟”炸开的煮沸声,在静无人声的迎松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人说话。
青年安静地泡茶,白皙冷俊的眉眼似冰雪倾覆,他将煮沸的清泉水倒进紫砂茶壶中,静置片刻后,再将泡好的茶汤倒进公道杯中,先给大王子倒了第一杯。
刘宏喝了口热茶,赞道:“好茶。”
然后仿佛闲聊一般说起:“阿仁,你近日可曾去看过五弟?”
青年眉眼冷淡道:“不曾。”
刘宏看了他一眼,唏嘘道:“你年方十五便是五弟的伴读,数年下来应该也有几分情谊了,不成想竟连你也未去。”
“我是王太子的伴读。”
言下之意,谁是王太子,他就是谁的伴读。
刘宏蓦地笑了,不再提起这茬,转而道:“今夜品轩酒楼的事,想必你已经得了消息。”
付仁颔首。
刘宏继续道:“王太子才废立不久,陛下也刚给长公主和南王世子赐婚,便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恐怕大半个朝野都认为此事是本宫所为,还请提督好好调查,早日还本宫一个清白。”
“自然,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刘宏笑了笑:“如今你办事,我信得过。”
若是以前,他与付仁合作时必定会存几分防备。但如今王太子被废立,成年的王子仅有三位,而他作为长子,是最有资格也最有实力被立为王太子的王子。
付仁亦抬眼一笑,手指轻覆茶杯,白皙的指骨像莹润的玉石镶嵌在花纹繁复的杯面上。
“多谢殿下赏识。”
他垂睫喝茶,一双瑞凤眼虽漂亮,眼尾微翘,似是在笑的模样,但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笑意,寒意岑岑,古井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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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洛水国愿意归顺君国。”
半月前,伤口未愈的刘狩得知金銮殿被烧,当场大发雷霆,工部尚书紧急从各地调遣了两百名工匠和三千名奴隶进行重建和修缮,在此期间,刘狩便在龙安殿接见外臣。
此时龙安殿的台阶之下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低着首,语气有些卑微地说道:“请求您派兵支援我国,以解燃眉之急。”
刘狩眉目阴沉地看着他,问:“汝国与揽月毗邻,你何必舍近求远?”
男子心中暗骂,当初若非刘狩让君国大王子出面,承诺月亮城城主兰寻即将会因为云梦泽世家内乱分身乏术,说服洛水国君王攻打月亮城,洛水国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那时的洛水国君王以为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云梦泽的八大世家乱是乱了,但兰寻却并没有分身乏术,他不仅平息了八大世家的内乱,还源源不断地运输军需给月亮城。这数月下来,月亮城的补给就没有断过,还一路打到了靠近洛水国王都的弓城,反倒是洛水国的士气一再被打压,国库也在战争的损耗下一下子空虚了。军需供应不足之下,军队里开始出现了逃兵和要亡国的流言蜚语,再这样下去,不等战争打完,洛水国自己就会内乱,到时兰寻攻破王都,洛水国就能直接从地图上消失了。
洛水国君王慌了,他下令加重赋税、强征男丁,暗地里还抄了许多富商之家填补国库,他也曾派人到揽月国求助,但遭受拒绝,理由是揽月的兵马要抵御北境之外的骑射民族,调不出兵来——但近年来并没有骑射民族大举进犯的消息,洛水国朝内揣测,揽月国不出兵,只是因为不想而已,深层原因很可能是认定了洛水国已经私下归属君国阵营,将来到了关键时刻会反水,索性就不管了。
其他小国也派人去求助过,但都是独善其身,不肯出兵相助,最后无法,洛水国君王只能舍近求远,派人到君国来请兵,将月亮城的军队从洛水国境内赶出去。
男子心中怨怼,面上却极尽诚恳谦卑道:“古圣人言,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冕皇室礼制崩乱,天子昏庸,群雄割据,乱世久矣,也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了。我国君王殿下认为君国兵强马壮,土地富庶,您将来定能一统天下,做这天下之主,故派遣某来归顺。”
刘狩阴沉的脸色突然一变,大笑起来:“好!”
笑着笑着,他突然停下来,眼神一瞥,站在一旁的孙守平察言观色,连忙从玉瓶中倒出一粒丹药,低眉顺目地伺候君王吃下去。
刘狩吃下丹药后,当即觉得胸口顺畅不少,他摆了摆手说:“朕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
又当面吩咐一旁的孙守平:“洛水国的五王爷远道而来,务必派人好好招待。”
“是。”
孙守平应下后,笑着对台阶下的男子说:“陛下要歇息了。五王爷,请。”
周愿没有得到确定的答复,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他生怕此事一拖再拖,没等到他回去洛水国就已经亡国了,但也没有人能逼着刘狩做决定,他只能无奈地离开了龙安殿。
殿内除了刘狩和几个内侍,便没有其他外人了,黄吉安从后殿走出来,低声说:“陛下,斗兽行宫今日已经竣工了。”
刘狩满意地笑了,眼底亮起两抹鬼火一般的奇异幽光:“不错,务必仔细布置。另外各国使臣都已经来了这么些时日,朕再不见也说不过去了,后日先在四方殿办一场宴席吧。”
“是。”
黄吉安将他扶起来,慢慢往殿外走。
“陛下,毕思和诸位学子还关在牢里,您看要不要放了?”
“毕元靖这老狐狸,为了保命,连唯一的儿子都能逐出家门,以为朕不敢动真格?”
“陛下息怒,毕竟是两朝元老,虽然已经致仕了,但朝堂上仍遍布其学子。”
“哼,当街阻挡官事本就是重罪,何况毕思这小狐狸还胆敢统领众学子施压,妄图法不责众,朕都杀了又如何?”
“恐会引发百姓众怒。”
“那朕连百姓也一起杀了。”
殿外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扯成细长扭曲的黑影,似乡野轶事中会在夜晚作恶的魑魅魍魉。
·
次日清晨时分,昏暗将明。
君临城这座沉睡了一夜的城池,犹如庞大静默的巨兽缓慢苏醒,吐露声息,半昏半明的主街道上已经涌现了些许人声。此时时辰尚早,只有卖早餐的小摊零星地摆在了街道两旁,在寒冷的空气中,汤锅发出“咕嘟咕嘟”的煮沸声,冒出一股股白蒙蒙、热乎乎的水汽,叫早行的人看了,霎时能把身上的冷意散去两分。
食月在街道拐角处下马,去吃猪肉灌汤笼饼,水雾蕴着猪肉汤香随风飘过来,让没吃进嘴里的路人都觉得唇齿生香。
她还没走到小摊前,店家夫妻八岁的女儿便眼睛一亮,童音清脆地喊道:“爹爹,大人哥哥来吃灌汤笼饼啦。”
食月觉得有些好笑,这是生怕她去了别家,替自家招揽生意呢?
男人连忙小跑过来招待:“大人,小女年纪尚小,还请您莫怪。您想吃哪家早点,小人领您过去吧?或者您嫌走过去麻烦的话,不如在小人这坐下,小人替您去买了来?”
食月笑道:“不用麻烦,我来你这里就是想吃灌汤笼饼了。”
“好好好,您往里边儿请。”
男人热情地招呼道,一双大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替她拉开凳子,面色有些诚惶诚恐地说:“小人这地儿鄙陋,您小心莫脏了官服。”
“无碍。”
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想必是打听到了她的官职,生怕一个不慎惹了麻烦。
“大人哥哥,另外一个漂亮哥哥怎么没有一起来呢?他不喜欢吃我们家的灌汤笼饼吗?”
冷不丁有个清脆的童音问道。
食月愣了一下。
店家看到她敛了笑,面色顿时一变,连忙将女儿扯到身后,小声训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那惊恐躲闪的眼神,看起来更像是害怕付仁东厂笑鬼的恶名。
“我没有乱说话。不过爹爹,等我长大就可以乱说话了吗?”
店家一噎:“……”
食月忍俊不禁。
男人有些笨拙地解释道:“大人是当官的,你长大了也不能在大人面前乱说话。”
“爹爹,我真的没有乱说话呀。”小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蹙了下两道细疏的小眉毛,“但是我不想听别人乱说话,我长大后也想当官。”
这话是当着朝廷官员的面说的,男人简直要吓晕了,他急急斥责道:“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女孩怎么能当官!”
“为什么呀爹爹?”
“男孩才能当官!”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像被雨水洗得晶亮的黑葡萄,里面满是童稚的不解:“女孩为什么不能当官?我是女孩,弟弟是男孩,都是一个脑袋两条手臂两条腿,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我们有哪里不同呢?”
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也不打算解释了,他伸手推了推小女孩的背,催促道:“别多话了,待会儿客人就要多了,快去帮你娘亲。”
小女孩没有得到解答,小脸上满是不情愿,被她的父亲推着细瘦的脊背推向母亲那边。
“等一下。”
店家连忙应道:“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食月看着小女孩,笑了一下,说:“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
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人是回答自己女儿方才问的问题。
见到有人重视自己尚未得到解惑的问题,小女孩不由高兴起来,但不一会儿,她又不解道:“大人哥哥,我和弟弟没有什么不同,那女孩为什么不能当官呢?”
食月沉默了一下,觉得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一是对方年纪还小,可能听不懂,二是避免传到君王耳朵里生出事端,于是她沉吟片刻后,委婉地说道:“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只要记住,你和你弟弟一样,都有健全的身体,他能读书,你也能读书,他能练剑,你也能练剑,他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能做。”
“意思是我也能当官咯?”
穿着朱红官袍的少年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挺会抓重点。”
她承诺道:“这样吧,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想当官,便来找我。”
“真的吗?”
“真的。”
小女孩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呀。谢谢大人哥哥。”
她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蹦蹦跳跳地跑去摊子后边帮母亲的忙了。
一旁的店家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只将这个插曲当作大人哄小孩的手段,没有太放在心上,问过食月要吃什么后,便去蒸锅旁忙活了,不一会儿,就把三个猪肉灌汤笼饼和一个牛肉灌汤笼饼端了上来。
食月拎起一只灌汤笼饼,那里边的汤汁霎时往下坠,原本圆扁的形状变成了装满银子的钱袋模样,她咬下一口,牙齿撕破那薄得如水晶般的皮儿,丰盈油亮的汤汁瞬间裹挟着热乎鲜香的肉馅溢出来,下一霎,便被她连汤带馅儿吸进了口中。
吃了一个。
两个。
三个。
味道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次没有不识趣的人坐在自己对面了。
她安静地吃完最后一个,骑马到户部上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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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路引下来了。”
刚到户部不久,周景和便拿着路引进来邀功道:“知道大人催得急,上值前我便先去刑部拿了路引。”
食月接过路引看了看:“辛苦了。另外人马和物资调配的事情还需要麻烦你跟进一下,最迟两日内要安排好,我们按照原计划第三日清晨出发。”
周景和眉毛皱了一下:“我尽量。”
食月抬眸看了他一眼:“遇到什么难事了?”
“兵部那边说不能给奴隶提供车乘和马牛。”周景和肃容一敛,吊儿郎当地笑道,“不过不要紧,我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
“如果兵部真的咬死了不给,我家里不是还有钱嘛,缺多少我补多少。”
食月沉思片刻,说:“可以的话,再多买些粮食,猪羊鸡鸭也买上个几百上千只。”
周景和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大人,你真把我当冤大头了啊?不过这法子不错,运输那么多物资和牲畜,兵部再不提供车乘和马牛就说不过去了。”
二人商讨片刻,敲定好一些事项,便各自处理公务去了。
到了晌午,君王明晚要宴请各国使臣的消息便传到了户部,同僚们在小声讨论各国局势时,食月被户部尚书叫到了屋子里。
这位虞晁大人一如既往地宽容和善,笑眯眯地看着她:“平月,你来户部有多久了?”
“一月有余。”
虞晁讶然道:“后生可畏啊,你竟才来了一月有余,就将户部的人拐走了。”
食月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她没有轻易试探,只道:“我手底下确实缺少能用之人,大人若是能大发慈悲,便多给我指派几个吧。”
“嗯?你还胆敢得寸进尺呢。”虞晁笑起来,字句虽慑人,语气中却并不见生气,“既然如此,我就再多给你一些人,你明晚代我去跑个腿不过分吧?”
食月:“?”
她就随口一说,还真给?
他神色郑重地递过来一个魏紫卷轴,食月看到这个颜色和纹路便知道不是普通卷轴,双手接过后展开一看,竟是一道太后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