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已千里》一盏

1、青云

　　皇都京城，人潮涌动，满城春色，花街繁华。
　　奈何苏原不喜欢花，很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所以苏原也讨厌春天，春雨淅沥沥，花香飘阵阵。每逢春季，苏原便要在家宅上二三个月，看看书，挥挥剑，插科打诨，混过一天算一天。
　　可苏泠善这次偏不着他的道，非拉着苏原上街去，苏原被苏泠善扰得心烦，连连甩袖。苏泠善两眼泪汪汪，扯得天花乱坠，道:“因为你，咱家的院子里头全是木头石头，连点艳色都见不着，哪个姑娘家不喜欢花啊？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被宠着也就罢了，唉唉，命苦啊，怎就偏投胎生了做你妹妹，娘也没见着……”
　　苏原突然心下一紧，头一次没出声，只是甩了甩袖，叹口气，看看苏泠善，又甩了甩袖，想来还是自己憋屈，再甩了甩袖。最后一敲苏泠善的脑袋，颔首。苏泠善一高兴，就没忍住笑，笑得真有了泪花:“哈哈哈哈……你再甩，再甩，就成断袖了哈哈哈……”
　　苏原满脸阴沉，脸黑得跟块木炭似的。苏泠善见状闭了嘴，拿了银子，叫苏原打发走了随从，用双手将苏原推出门去。
　　十里长街，灯明如昼。惊蛰初始，桃花纷繁。画舫在湖上漂游，河灯在桥身上映出摇摇晃晃的阴影。
　　苏泠善一路走走停停，看看花，逛逛摊子。苏原则一路捂着鼻子，后来变成捏着，捏的鼻尖发红。苏泠善又想笑，买了花逗他，粉艳艳的，是桃花，把它往苏原那边凑过去，问:“你闻闻，香吧？”苏原拍掉她的手，腔调因鼻子被捏着而变得奇怪，瞪着苏泠善道:“玩够了？那走。”
　　苏泠善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只差没“噔噔”地响。
　　苏原不打算在这跟苏泠善耗着，路过一间酒楼，苏原抬头忘了一眼牌匾，其上写了三个大金字:“春满楼”，苏原“嗤”一声，道:“春你个头。”不屑归不屑，苏原终是进去了，毕竟这街上，实在是再找不出这样一家没在店门口摆花的酒家了。苏泠善被苏原扔下之后高兴得不着调，四处乱逛，待到时候再去找苏原。
　　酒楼不大，倒也别致。仅二层，二楼的隔间在一楼一抬头便能看见，在二楼也可将一楼一览无余。
　　苏原点了几味菜，还专挑名字好听的点，把手往怀里一掏，半天没摸出一根毛，他道:“一会有人来结账。”店家见他一身贵气，倒也不像付不起钱，连连招呼他坐下，苏原笑笑，没搭理他，兀自上了二楼，找了个边沿的位置，拉开幔帐，瞧着楼下发呆。
　　吵闹。
　　一群人叽叽喳喳，跟外边斗艳争芳的花一样讨苏原厌。瞧了半晌，底下的人除了喝酒猜拳，就是八卦闲聊，实在无趣得紧。
　　酒楼外是一贯的烟柳画桥，连漪轻舟，再瞧不出新的花样。
　　灯火万千，终究不过一场过眼烟云，人去楼空。
　　苏原一撑脑袋，双眸轻阖，睡了。

　　苏原昏昏沉沉的，忽的闻到一阵清香，猛然睁眼。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实则不然，桌上仍是除了茶盏，依旧空荡荡的，好在苏原无甚食欲。
　　又一股清香闯入苏原鼻腔，苏原捂住口鼻，生生被呛的眼睛泛红。
　　底下一人，青衫白面，一身的书卷气，一身的清花香。
　　那人和店家讲了几句，便站在原地侯着。苏原看不大清他的面容，却被摄了心魄般地死死盯着。
　　那人应该是等得无聊了，四处张望。
　　苏原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不过倒是正合了他的意，也好让他瞧瞧这人的脸。
　　周遭嘈杂，偶有身影掠过，可除了眼下的一抹青，别的景物都像是让人嵌了一层薄雾，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二人目光交错，自此旁物均是了无生趣。
　　苏原微怔，下意识扭头。那人仍在看他。
　　惊鸿一瞥。
　　自以为无甚起伏，实则如惊蛰雷鸣。
　　两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