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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收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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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陈雪传过惯了没朋友的日子,李光远走了他固然低落,但是好在有沈容。
陈雪传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总是认定了沈容是打都打不走的。
面前摊着《国策》,他却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准没好事。”沈容卷起书拍了他一下,“读书还不专心。”
“唉,你说就算念这些书,能派上什么用场啊?”陈雪传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把书立起来挡住自己困倦的脸,“我都荒废了十几年了,别的人到我这年纪都能中秀才了。”
沈容刚想劝勉一番,就听他沮丧道,“再说,这合纵连横,我一开客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沈容快被他气笑了,他跟沈容待久了,书没读的怎样,倒是官话好了很多,还不知道从哪学了些京城纨绔吊儿郎当的语调。
沈容索性也趴在桌上,把陈雪传手中的书抽走,面对面凑近他,几乎鼻尖贴鼻尖地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没准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陈雪传怪难为情地,扑腾一下坐起来,继续看书。
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白天懒洋洋地做生意、懒洋洋地看书喝茶,有时候夜里熄了灯,还盖着被子楼上楼下聊天。
他在楼上一翻身,沈容就能感觉到动静,知道他睡不着便跟他说话,有时候说沈容从前在京城的生活,有时候说陈雪传家里的故事。沈容声音低沉,在夜色里更加柔和,说着说着他们就睡着了。
这一天夜里,沈容给他讲起了话本,越讲越兴奋,到了后半夜才睡。结果早上两人还睡着时,就被外头的敲锣打鼓、七嘴八舌的闹声吵醒。
“这是怎么了?”两人匆匆忙忙地穿戴好,睡眼惺忪地就看见母亲正站在厅堂里,阿洪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大事不好了!”阿洪上来这么一句,惊得陈雪传困意全无。
“听说官府要加税,卖古董的何老板气急了把他们动手打跑了,现在一大群人都吵着要去广州会馆,让我回来叫你。”
“这是?”沈容听不懂安南话,只听阿洪上气不接下气,定是急事。
陈雪传也听得断断续续的,整理的一番大概猜到了。
他向沈容解释道,“官府加税,何老板是潮州人,好意气,情急就动了手。一群人吵着上广州会馆,那是十有八九,这税……?”
沈容一听全明白了,“来者不善啊。”
二人一刻不耽误,拿上了会馆的钥匙,安抚了母亲便匆匆上了会馆。
还隔着一条街,就已经看到会馆门口乌泱泱的人,都是不惑之年的中原男人,穿着长衫,大多操着广东口音,群情激愤地嚷着。渐渐走近,刚打了官差的何老板、还穿着仓库里干活衣服的许世叔、刚年初丧了夫人的薛老板、头先被日本人下了面子的杜老板……会铺有买卖的人差不多都在这了,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大阵仗了。
阿洪开了门,一群人前前后后地进了厅堂。从前聚会,都是辈分大的人和帮长坐在中间的黑檀椅上,其他人都坐在两旁的长凳上。后来陈雪传和阿洪为了打扫起来方便,就把长凳都收了起来。这会老老少少都没地方坐,他赶紧让阿洪去把凳子搬进来,安顿了一番。
十多年自他爹去后,广州会馆就再也没开过会,陈雪传没想到,如今高朋满座,齐聚一堂开会竟是这般光景。
一共八张椅,椅上的人各自坐在自己从前的位子上,只是如今空了最里面的那一张。一间宽阔的厅堂,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男人包围起来。
陈雪传在这里辈分最低,也不好坐在他爹的位置上,便和沈容一起站在墙根。
众人纷纷扰扰,嘴上都是骂着安南人。
何老板一巴掌拍在案上,刚打了官差一通,气可还没消。
“忘恩负义的狗,当年没我晏人,他们不是穷的叮当响?如今真是本事大了,忘了他祖宗是谁。”何家在安南其实只住了两代,但家里倒腾干货,早些年去过许多安南的穷乡僻野,总是觉得安南是个穷地方。
“可不,他们不过是大晏的一个小小藩国,哪来的狗胆?”
“太岁头上动土,阴功!”
“这税肯定不能交啊!房产田地最多的就是我们华族,摆明了欺负人!”哀嚎的人是廖老爷,廖家也曾是会铺大户,祖祖辈辈不忙其他的,都靠收租为业。
“要我看,官府总要再来,也不能来一次打一次。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总不能还把命丢了吧。”不知道是谁古古怪怪地嘟囔着,廖老爷一听就火了。
“敢情你家没有那么多房产!一尺三钱,我家屋田多少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这是要了我的老命!你想让我死吗?”廖老爷几欲冲上去打人,被旁边的叔伯拦了下来。
“别别,都是自家兄弟,大事要紧!”
吵吵闹闹了一番,谁也没个主意。沈容听不懂他们说的白话,就听陈雪传小声解释给他听。天砸下来,谁也躲不掉。陈雪传和沈容关顾着看热闹,这里都是长辈,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俩说话。
吵了好久,日头都上去了,会馆连茶水都没有,一群人早已口干舌燥。辈分最长的许世叔终于开口了。
“所以……咱们这是说定了,都不交吗?”
“不交。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有几位斩钉截铁地道,其他人也都跟着点点头,这就算是商量好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大家就这么各怀心思地散了。来得快,去的也快,广州会馆不一会就空了,又是闲庭花落,一片宁静。
陈雪传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领着沈容和阿洪回家了。
回家也没和母亲说太多,各忙各的。陈雪传什么惨淡的年景都见过了,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虽说法不责众,更何况征屋田税,本来就是安南人看他们亡国客居,故意使坏找茬。他们就说没钱,官府也不能把这么多人全都赶尽杀绝。
但怕就怕在,说好了不交,有人却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