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花魁》君清

15、14

　　14
　　鬼在落日之下凝眉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忽地觉得从自己过往所住的百花盛放的山谷到怀城途中一草一木的记忆，都恍如南柯一梦。
　　现在，应该是梦醒吧。没有不甘，没有悲苦之感反而觉得心中十分平静，每一片云，每一朵闪现又隐没的小花都异常美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物已进入萧条的山林中，却还像是身处仙境，于是，她很想好好地睡一觉，不管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是不会再醒来。
　　可是，云帆不累吗？鬼掀开帷帘，让它们都挂在钩上说：“云帆，你累了，休息一下好吗？”
　　云帆回头安抚地一笑说：“我不累。我们不走快一点，怕是会被人追堵。”
　　“云帆，我们为何要逃。”她们这样匆匆地离开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
　　是，为什么要逃？云帆被问住了，“因为……”
　　鬼在她身旁与她并排队而坐。“因为你怕我会受伤，云帆。你说我只有一半是鬼，那么我的另一半是什么？”
　　云帆叹息一声，面上浮上怅然地说：“鬼。我不知道你本名是什么，你老爱称自己为鬼，才叫你鬼。可能我们差不多是时候要分别了，我真的舍不得你。”
　　“云帆，你变了。变得……容易动感情了。”鬼早有分手的准备，对于云帆的话只回以淡然一笑。
　　“其实，你遇上我的那刻，就是你的死期。”
　　“其实，我是真正的鬼吧。”是因不明原因仍停留在人间的鬼。
　　“不是，你是死了。但你的灵魂不息，按理说，你还有一半生于世上，你还有重生的机会。然而你的重生必是你我分别之后才开始的。”难得地，云帆眸中浮出沉郁之色。“听起来真像是痴人说梦。”
　　“如果说，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都只是一场梦，当梦醒了，你便会自我的世界中流失。云帆，你我就真的从此不再见吗？”要是真的这样……
　　“鬼，你我其实真的同样在梦中。可能当我们自梦中离开以后，我们便会从此两两相忘。甚至可能忘记梦中所有的一切。”这种假设是真的可能存在的！
　　原来一直都以为自己逃离家中才遇上鬼，但她终于记起。她云帆，同样也是以一个灵魂的形态穿行于世上，游浮于万物的故乡。可是她就是不想让鬼知道今天的一切是以这种方式延续着的。
　　“那我们还逃什么？逃出这个梦吗？”还是往梦的深处而去？
　　“不。你比我弱多了，你再不回去，你将会永远错过重生的机会，我们必须回山谷，我必须令你恢复记忆。你看得出你的形体形成透明了吧，我们必须回到开始的地方作结束。”
　　“那么，你呢？如果我离开，谁来伴你清孤的月夜？”梦又如何？她没有勇气面对现在不知的真实。
　　“终究，你我都要醒来，只是次序先后的不一样。只不过你早我那么一些些而已，你不要为我挂心，即使你不在了，山谷中，仍有你的影子，蝶如故，花如烟，风霞帐晚雾依依……我并不孤独的。”这傻子为何就是不想想要是她才是被遗下的那一个时该怎么办呢？
　　“云帆！”鬼是从来不哭的，然而现今如泪珍珠脱线晶似露地洒在襟上。“我们约好，我们约好不要忘记彼此好吗？”如果分别是注定无法挽回的定局的话，上天是可以让人拥有一点过往的痕迹的吧？即使是一份回忆也是需要缘份的。
　　“好。但，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一切各有造化，你要快乐啊。你不能因为某人而停留原地，你应该不断向前，这才能随时做好准备。”太执着就会束缚到自己的心，也会因而“有心无力”。
　　“嗯！”鬼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云帆。”
　　“嗯？”她的情绪转变得真快，有如三月天气——晚娘口脸说变就变。
　　“你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起码是善良的。
　　“？！天啊！你疯了？”怎么忽然就说这些话了呢？
　　“能文能武，而且你很多时候跟我说话时很像一个为娘的。哪天，谁有幸抱得佳人，那必是他三生修道的结果。云帆，真希望你能找到幸福，你该是幸福的，而不应像我这野鬼一样。”当结束了这段旅程之后，他日去向何方还是个未定之数。
　　流光闪现一瞬的轻松气氛又被蒙尘，夕阳之下相依的人影透着无限的伤感。
　　“我会的，你放心。倒是你，像个孩子一样，谁会成为你的依归呢？谁会成为带给你幸福的人呢？你才是那个令人挂心的人哪！”
　　鬼的天性纯真甜善。她那又笑不达眼底，幽静如渺的水眸还依稀可见从前的影子，只是如今只剩空灵。鬼受的会是什么伤？今日之后也许自会有分晓。
　　“我答应你，我会快乐。即使没有所谓的依归，我也会令自己快乐，如果真的失意，我一定会回头找你，一定会缠住你。”许是这样的吧？但谁又知道？
　　天下间没有哪一种离情是甜的，既然必然分开，代表日后还有相见之机。即使苦，终会成甘，将来谁也说不准，只要心还在，希望仍在，此刻的分离反而是另一种美的开端。
　　不必因为生命之中某一人的离开而挂怀于心郁郁不欢。今天有人虽如流水自你命里流走了，说不定在某一天清晨你又突然发现，它又悄悄出现在你的周围。是散是聚不必太执着，人还在世上快乐地活着就意味着有机会相遇，快乐地活着比痛苦地活着更能容易地重遇彼此。因为想念有时也会成为一种推动力的。
　　“欢迎！但，还是祈愿你不会找我，更不会此生缠上下我！你知不知道，你很麻烦的！”就是怕到时你会忘记了云帆这样个人了。
　　“哪有！麻烦的那个是你！你在心中快乐翻了！狡辩！”
　　………
　　暮日如醉，人已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