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白湘不会打碟碟

1、生活如此不堪，却又带着一丝希望

　　你曾有过那种感觉吗。
　　仿佛坠入幽深的海底，宛如耳鼻灌入海水般的窒息。
　　沉沦。
　　下坠。
　　永无救赎般的恐惧。
　　林驭从小就想离开牡丹江那个小城，摆脱在自己名字前亢长的前缀。
　　他们说，知识改变命运。
　　他们也说，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又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但林驭努力的、用力的睁大他的眼睛，周围却始终是一片漆黑。
　　他住的小区是94年建的，算是那种高龄房了，外边刷的红漆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透露出脏兮兮的灰褐色，有的地方还有一些小孩画上的涂鸦，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丑态。
　　楼道黑漆漆一片的，没有灯，这个小区里的人从来都不交物业费，所以也没有人管这个事儿，只有部分楼层的业主会在自己家门口安一个小小的声控灯，你得特别大声的“啊啊”喊叫，才会亮出昏黄的颜色。
　　林驭从小就怕黑，也怕一个人睡，直到初中——还是因为他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男孩了，不能再跟妈妈一起睡，这样太不方便，也太不像话了，他才被迫自己一个人睡。
　　外婆是个满头银发，腰板却挺的笔直的老人，眼睛也从来炯炯有神，不似别的老人那样污浊，她看不上林驭这出，确切的来说，从林驭踏入这个家门的时候，她就从未喜欢过林驭。
　　林驭看着漆黑的楼道，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扭曲，也看不到尽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踏入这个怪物的腹中，他尽量走的很快，故意把脚跺的很大声。
　　林驭记得，3楼跟5楼是有声控灯的，所以每到这些楼层他就会用力大叫。
　　“驭驭……”
　　“驭驭……”
　　远远地，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林驭知道，一定是老妈又在门口等着他，叫着他的名字。
　　老妈知道他怕黑，每次他放学的时候，她就先在厨房的阳台眺望，看到跟林驭差不多体型身高的人，就到门口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林驭把书包放在地上：“妈，我回来了。”
　　老妈先给他递了一碗温热的奶：“喝了暖和暖和身子，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别人自己养的牛，挤的奶，挺新鲜的。”
　　林驭没接：“多少钱啊？别比超市里的贵。”
　　“两块钱，差不多的价格，你赶紧喝了，我先去厨房给你做菜。”
　　林驭点了点头，这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奶才喝了一半，“吱呀”一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的门开了。
　　那是外婆的房间。
　　这个点按理来说她早就睡了，林驭因为初三需要上晚课，所以回来的一直都很晚，班级所有同学眼里“十恶不赦”“苦不堪言”的晚课，在林驭的眼里是那么的可爱。
　　只有这样，他才能尽量的减少跟外婆碰面的时间。
　　当然，这也只是“尽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像现在这样，她老人家就揉着眼睛，慢吞吞的向他走了过来。
　　屋子就这么大点地方，林驭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抱着碗傻杵着。
　　外婆本来睡眼朦胧，看到林驭，便精神了三分，再往下看到林驭手上碗里的东西，就全部清醒了。
　　“不错啊，伙食比我这个老太婆都好，又在花你妈妈的钱呢？”
　　林驭抿了抿嘴唇，他想说，院里每个月都给你们我的抚养费，他怎么就成花别人的钱了？
　　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林驭怕挨打，怕被骂“白眼狼”，更怕妈妈听见了伤心。
　　外婆看着林驭这幅窝囊模样，怪笑一声，嫌话不够脏似的又补充了一句：“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我都没看见过你吃剩菜，把自己当别人家的小少爷啦？”她早就习惯了林驭的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所以她潜意识的认为：林驭不该反抗，也没资格顶嘴，如果没有她女儿，这个野小子这辈子都得呆在孤儿院，哪能像现在似的，天天吃好喝好，还有人帮着洗衣服呢，监督学习呢？
　　“妈！”老妈从厨房匆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
　　“哦？又嫌我这个老太婆烦人了？”
　　“不是这样！妈，我说了多少次了，林驭的事不用你管！”
　　外婆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被自己女儿这样吼，老人家的眼圈一红，随即说：“行，我不管！”她扭头，刚想走，又觉得这样走折煞了面子，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不晓得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林驭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
　　某些程度上，他外婆说的没有错，林驭并不是这个家的孩子，而是老妈从孤儿院寄养来的。
　　“寄养”的含义不同于“领养”，我们可以就字分析，“寄”，顾名思义，“寄放”，也就是说，林驭只是住在这个家里，本质上还是孤儿院的孩子。
　　老妈也不是没想过领养，但条件不允许，一来，她只是不过是个孤儿院的普通职工，在牡丹江这种小城市，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的薪水，首先资金这一块就很吃力了。
　　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她有个亲生的儿子，不符合领养家庭的条件。
　　林驭一直觉得这个规矩挺有意思的，可能是害怕这些被收养的孩子在新的家庭
　　不能被一视同仁的看待，又或者家里原有的孩子免不了的争风吃醋。
　　林驭今年初三，马上就要高考的关键时刻，青春期孩子的内心总是敏感的，环境所致，林驭潜意识认为——孤儿院的孩子这个身份就是不“光明正大”的，甚至是有些耻辱的，而少年这样脆弱纤细的心思，却被一个老人，以一种毫不在意，仅仅是为了口舌之快的心态摆在了明面上，这让林驭有些难以接受。
　　老妈看出了林驭的不开心，赶紧转移话题，半拉半扯的把林驭拽到了厨房：“动脑子动了一天，饿了吧？赶紧趁热吃。”
　　厨房很小，大概只有十平方这么大，雪白的墙砖上还有点油渍，很显眼。
　　除了基本的锅碗瓢盆厨房用具，只能摆下一个细长的桌子，桌子上是碎花的桌布，边缘还带着褶皱。
　　桌子上有一个很大的碗，碗里是再普通不过的炒饭，就是用鸡蛋，隔夜饭加上剩菜混在一起炒的那种炒饭。
　　林驭一直觉得，鸡蛋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食材，百搭还好吃，无论什么样的饭菜，配上这金灿灿的东西，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林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早就饿了，闻到饭香也懒得再去管上一秒的不快，捧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饭里还有肉丸子，应该是老妈从单位里带回来的。
　　孤儿院由于是国家经营的，所以伙食这一块一直都不错，别的不说，至少从来没有剩菜。
　　孤儿院管员工的饭，每次有点什么好吃的，老妈总是舍不得吃，留下来放进饭盒带回来，晚上给林驭炒饭吃。
　　老妈其实厨艺一般，她做的最拿手的就是炒饭，林驭也吃了十六年。
　　老妈蹲在林驭旁边，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不大的厨房瞬间满屋子的烟味，白色的烟雾缓缓地笼罩在林驭的头顶。
　　老妈一边抽，一边看着林驭吃饭。
　　林驭吃完了，把碗筷放在洗碗池里，想顺便洗了，却被老妈制止了：“放那就行，等着我刷，你赶紧去学习。”
　　“别了，还是我刷吧，省的外婆……”看到了又要找我麻烦，林驭话说了一半，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老妈已经够忙了，每天除了应对工作，回家还要处理他跟外婆的琐事，林驭不想再给她添堵，他害怕，害怕如果老妈厌倦了，疲惫了，就会把他送回孤儿院。
　　尽管这个家不是那么的欢迎他，可他还是想要在这里呆下去，这是一个孩子对于亲人跟家庭本能的依赖。
　　林驭为自己说错话而暗恼，一个人觉得处境尴尬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选择逃离：“妈，那就这样吧，我先进屋学习去了。”
　　林驭逃也似的回了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又一本的复习资料，他学习虽然不是那种顶尖的，但也不差，属于有点小聪明的类型，只有努努力，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错的高中……
　　这可能是支撑林驭这几年最大的一个目标了吧。
　　因为孤儿院的孩子学习都很差，没有一个能考上市里重点高中的，而老妈则对他付出了全部的期许，院里的很多老师看到他也会说：“哎呀，这孩子出息呀，至少能考个二中吧？”
　　林驭自己也迫切的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也不差，尽管是别人口中没爸没妈的孩子，层层的压力时常压的他喘不过气。
　　林驭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投入学海中。
　　林驭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正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门被轻轻的带了起来：“还在学呢？”
　　林驭抬起头，看着老妈一只手咬着一个苹果，一只手拿着一个削了皮的苹果走了进来，她把削皮的苹果递给林驭：“辛苦了啊。”
　　林驭接过苹果，啃了起来：“妈，几点了？”
　　“快12点了。”
　　“那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老妈坐在林驭的床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不着急，我等你一起睡。”
　　林驭没说话，继续复习，等他感觉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1点多了，老妈还在床上坐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老妈看林驭学完了，先是安慰一句：“辛苦了。”想了半天，又开口说：“今天你外婆说的话你别当真，她嘴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该干嘛干嘛，千万别把学习耽误了知道不。”
　　林驭心中一片酸楚，点了点头。
　　老妈欣慰的笑了，摸了摸林驭的头：“你真的别心里不开心哈，别委屈，妈妈代替妈妈给你道歉，你说人老了奇不奇怪，就跟小孩似的，要不然怎么能叫‘老小孩’呢。”
　　“哎，我有时候也挺害怕的，我记着你外婆早些年也不是这样的，我有时候也在想，我老了不能也变成这样吧，那我可得离你们远点。”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烦你外婆的，这怎么能这样呢？可她毕竟是我妈妈，我就算知道她错了，你受委屈了，我总不能打她吧？”
　　“所以，林驭，你就当替妈妈着想，别跟你外婆一般见识，行不？”
　　林驭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睛：“妈，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不委屈，我不生气。”
　　“那就行，那我先回屋睡觉了。”
　　“行，老妈晚安。”
　　林驭送走了老妈，直接倒在了床上，一天的学习，早已让他疲惫不堪，而他的睡眠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早上六点他就得起床。
　　林驭缓缓地闭上眼，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母亲给予的温暖，哪怕明天上学还要面对那些耻辱，林驭也觉得不重要了。
　　这一瞬间，林驭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那种被人在乎，被人理解的满足，他愿意付出一切守护这短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