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城》深巷秋叶

2、医院

　　“阿晨，阿晨。”
　　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响在耳畔，忽远忽近。
　　叶晨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沉睡，眼皮宛若千斤，不知道桎梏于半醒状态多久，肌肉才开始苏醒，随着神经一阵紧绷，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额上的冰袋也随即掉落。
　　“妈？”
　　李思一见儿子醒了，立马擦干了眼泪，端来杯开水，“阿晨，你差点吓死妈妈了，以后千万别乱锁门啊，今早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你开，只好用了备用钥匙，妈妈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人这一辈子总有不顺心的事，千万别想不开。”
　　叶晨抿了口水，“我哪有想不开 ，你别瞎猜。”
　　“还说没事儿，刚才还在发烧，是不是做噩梦了？”李思关切道。
　　“发烧？”叶晨摸摸自己额头，除了帕子留下的水痕也没什么发烧的痕迹。
　　“阿晨你最近几天有些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一定得说，刚刚温度计都烧到三十九了，过会儿去医院看看。”
　　“不用。”叶晨摇摇头，翻身下床 ，“你今天不去工作吗。”
　　“请了一天假，都怪妈妈最近没时间陪你 ，你也二十的人了，好生照顾自己。”
　　叶晨嗯了声，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清醒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手机的信息，便拿起床头的手机，点开一看 ，脸色骤变。
　　竟然真的多出个空白号码……
　　他看了看真实存在的母亲，又盯着手机多出来的几条梦中信息，眉心拧成了川字。
　　最新消息还有两条未读。

　　恭喜8888通过来自植物的怨念，罪恶值减1，请再接再厉
　　恭喜代号 8888赎罪者成功获得道具，8888的灯。（请务必保证灯芯能源充足）

　　“怎么，头疼？”李思见儿子皱眉，心头涌上一股子焦虑。
　　“没。”叶晨摇头，他不想把母亲牵扯进来。
　　“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炸茄盒，吃完饭说什么也要去趟医院，找医生开点帮助睡眠解压的中药。”
　　“我真的没事儿。”
　　他本就有些昏昏沉沉，脑袋涨得厉害，像是散架的豆花，一听要开中药，脑仁儿更疼了 ，连连摆手。
　　母子俩一阵辩论，最后还是叶晨无奈妥协。
　　…………

　　叶晨胃口不好，喝了点粥便放下碗筷，走到窗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穿鞋。
　　“晨哥你总算接电话了。”
　　“什么事，手机关机了刚睡醒。”
　　“昨天林哥带着几个人去找赵天麻烦了，没想到赵天早有准备，泼了林哥他们一桶硫酸，现在全在医院躺着，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叶晨冷漠道： “他活该 ，我正好也要去趟医院，过会儿亲自去跟他说我退出。”
　　方卞勉算是他们这帮人里胆子最小的，打架什么的几乎都不参加，可就是因胆子小，一直不敢退出，现在一听叶晨要退，自然萌生了一些想法，“晨哥 ，要不咋俩一起去吧 ，我，我也想退。高中毕竟一个学校不敢说 ，现在都大学了，我不想继续了。”
　　“行，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最大的那个 ，离你家不远。”
　　“医院门口见。”
　　“嗯，好的。”
　　…………
　　叶晨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脑子里全是昨晚夜里的梦，那个梦太清晰了，很多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思：“对了，阿晨你知不知道昨个儿隔壁死人了。”
　　叶晨回过神 ，“知道，怎么？”
　　“那人被媒体曝光竟然是个有案底的 ，贩过毒，还有七号楼一个小女孩，爷爷奶奶带着，一大清早发现躺在阳台死了不知道多久 ，警察记者都来了，那时候你还在睡觉，也不晓得谁泄露了消息，今天上了热搜，说是跟连环杀人案有关。”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一个接一个地死 ，邪门儿。”叶晨妈妈叹气着缓缓摇头。“阿晨你自个儿小心点，别跟陌生人打交道。”
　　七号楼小女孩………
　　“妈 ，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时候死的？”
　　“谁知道呢，大清早的，跟隔壁一样，死得莫名其妙 ，睡着了一样，法医都鉴定不出来。”
　　叶晨想起昨天早上看的新闻，加上刚刚给空白号码发过去的信显示无法发送 ，对方号码不存在。
　　几件事情连在一起显得扑朔迷离。
　　…………
　　李思打开车门： “晨晨，去市中心医院怎样，大医院安全点。”
　　“好。”叶晨戴上耳机，坐在车后座，耳畔旋绕着Alan Walker的电子音乐，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毛毛细雨，但天气却不见凉爽，反而闷热无比，树木泥土腐烂的气味掺在其中，如同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路人复杂交织的命运。
　　他摇起玻璃，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听说……你那阿姨有个儿子，就在市中心医院工作。”李思有意打破沉默，心理医生说了，要多跟叶晨交流。
　　“哦，关我什么事。”叶晨微微睁开眼，随后又缓缓合上。
　　没错，他又记起来了，他爸早就跟他妈离婚了，就在几年前。

　　见儿子不太想谈这件事情，李思一时语塞，不再提起叶晨他爸的事，闭口专心开车，其实她与叶晨的爸爸离婚的时候比叶晨知道得还要早，那时候叶晨才读小学，再加上躁郁症，家里没人敢告诉他。
　　何况他们是和平分手，索性就继续演到了叶晨高中毕业那年。

　　叶晨靠着车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漂亮阿姨的脸，虽然只见过两次 ，但那女人确实漂亮到不像话。也不知道怎就跟他爸走到一起的，他都不好意思提起叶晋宏那身高与体重不相上下的黑历史…………

　　市中心医院
　　“晨哥。”
　　方卞勉身着一套白色蓝条纹运动服 ，笑容满面地冲叶晨挥手，动作虽然夸张，但显得非常阳光，一时引来几位大妈的“深情”凝视。
　　叶晨淡淡地笑笑点头示好，回头道，“妈，我先跟小方去看看一个住院的朋友再去检查拿药。”
　　李思一眼便发现了那个站在医院大门口的方卞勉，这个小伙子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跟着自家儿子，虽然矮了点，但那张娃娃脸倒是挺可爱，清清秀秀，做饭也不错，不像儿子高中混的那帮人，个个暴戾恣睢，凶神恶煞的。
　　“好，我先去停车。”
　　叶晨嗯了声便跟着方卞勉去了住院部。

　　“晨哥，你生病了？不要紧吧”
　　“没事。”
　　方卞勉见叶晨冷冷淡淡似乎不想说话，只好尴尬地抿抿唇。
　　他从小到大体弱多病，身材瘦小，受人欺负，直到初中遇见叶晨。
　　叶晨那个时候是班长 ，众星捧月，而他，除了被嘲笑方便面，毫不起眼，一个年级前十 ，一个倒数前十……老师让他俩当同桌，“互帮互助”，叶晨当年虽然也跟现在一样死气沉沉的，但待人特别温柔 ，总是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可是……
　　方卞勉盯着叶晨冷硬的高大背影，微垂长睫 ，略有些忧伤，高中他俩没分在一个班 ，直到高二才听说叶晨加入了学校外面的混混组织，他当时头脑一热 ，也进了，后来想退却为时已晚。

　　住院部有二十五层，林华等人在第六层，消毒水味弥漫在电梯口，叶晨正打算关电梯，几个医生迎面而来，为首的是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目测接近一米九，高挺的鼻梁 ，白皙如瓷的皮肤，漂亮的墨色眼睛在眼镜的折射下更显深邃。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晨并没多想，靠在长方体电梯最后的扶手上 ，一股茶叶清香伴着开门，混在风中飘过鼻尖。
　　“晨哥，过会儿我们直接说吗？”安静的电梯内响起方卞勉的声音。
　　那个带着茶叶清香的男人微微侧头，似乎是看了叶晨一眼。
　　“嗯。”叶晨轻轻应了声，却在见到男人侧面时皱起眉头。
　　这脸…………不就是昨晚梦到的那个杀人犯？同样的白大褂，同样冷漠的眼神，同样的精致轮廓！
　　叶晨狭长的眼睛对上那双宛若泼墨的眼睛，条件反射收回目光，扯着方卞勉的袖子，急匆匆走出六楼电梯口。
　　电梯门到转角处，他都还感觉有道冰冷的视线尾随着自己…………
　　“那个医生晨哥你认识？”方卞勉回头看了几眼电梯，发现那个人竟然一直盯着这边，面无表情 ，令人毛骨悚然。
　　“不认识。”叶晨毫不迟疑地回答。
　　“噢，”方卞勉转开话题，自然地拉上叶晨的手，走向前面，“林哥就在608。”
　　叶晨复杂地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略有些异样的别扭，其实方卞勉在他心中也算不上朋友 ，充其量同学关系。
　　但这个，怎么说呢………
　　方卞勉有很大概率是个gay！
　　当然，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方卞勉经常谈起他那个直男表哥方xx的故事，十年前玩某个密室游戏，莫名其妙就被扳弯了！
　　聊起表哥表嫂时，方卞勉言语和表情间似乎都透露着羡慕…………
　　叶晨对此并无兴趣，他坚信爱情不过是多巴胺在大脑中产生的生化反应，保质期最多几年。从始至终，人类就不需要爱情，爱不过是为了寻求性编织的谎言。

　　穿过几条巷道，两人终于找到了夹缝中的608。
　　不出所料，林华全身被绷带捆着 ，剃掉了头发，根本无法下床 ，左眼刚瞟见叶晨两人，目眦欲裂，张口便骂，“xx你们两个胆小鬼，我就说昨个怎么打死都不来，是不是你俩泄露的行踪？靠你妈的xxxxx ，吃里扒外的东西。”
　　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小弟一个端茶倒水，一个不敢吭声，嘴角鲜血直流，不像打架打的，倒像是被扇了一巴掌。
　　“林哥，我和晨哥今天来，是想与你谈谈退出的事。”方卞勉眨眨温润的大眼睛，将手中的水果篮放到柜台上，声音煞是好听，宛如三月春柳拂过，又好似潺潺清溪，温柔中又似乎带点别的意味。
　　“林哥你还是小心点为好啊，别老缺胳膊断腿，毕竟兄弟一场，我和晨哥会担心的。”
　　这话乍一听充满关切，但叶晨心思敏感，仔细咀嚼，竟听出几分警告意味，不禁皱眉，虽然认识了这么多年，但由于各种原因，他跟方卞勉待在一起的时间加一起并不多，更别提了解。
　　“退出？呵，老子刚出事你俩就要退，妈的臭不要脸…………”林华气得全身发抖，破口大骂，像只未开智的猴子，泼皮无赖。
　　“你明白就好，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叶晨撇下一句再见，转身抬腿出门。

　　工作日医院电梯打挤，来看望病人多到排队上电梯。好不容易等到个没超载的，却要继续上行。
　　“咦，小晨？”
　　电梯门刚打开里面便传来一个温婉动听的女声。
　　…………
　　“冉阿姨好。”叶晨僵硬地点点头。
　　“我刚要去楼上找阿玄，既然遇见了，要不晚上一起聚个餐？”
　　“这……晚上我跟朋友约好了，来不了，就算了吧。”叶晨尴尬地扯唇笑道，给方卞勉使了个眼色。
　　“嗯嗯，晨哥才答应我一起吃个饭呢，好久不见，聊聊天。”方卞勉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岂不是正好一起，更热闹，我家蔺玄比较孤僻，平时没什么朋友，反正以后也要认识，干脆就趁今天。”冉飞絮身着一件蓝灰色无袖小短裙，宛若二十岁的小姑娘，保养得非常好，根本看不出儿子都二十三了。
　　叶晨无奈，他不想认识她儿子，更不想一起聚餐…………
　　冉飞絮看了看手机，笑道：“阿玄叫我上去了 ，晚上电话联系，你们一定要来哦。”
　　说完，没等叶晨开口便一脚跨进上行电梯门，笑若春花，挥手再见。
　　…………
　　“晨哥，真的要去？”
　　“你不去也行，我的话，到时候看吧，有事就不去。”
　　“哦”。方卞勉有些失落地垂下睑。
　　叶晨一直看着楼层显示，没发现方卞勉情绪变化，“你过会儿自己回去吧，我还要跟我妈一起去配点药。”
　　“嗯。”
　　…………

　　十八楼
　　胃肠科
　　“蔺医生，你妈妈找你。”
　　“陈妍 ，你们先去五号房看看情况 ，我马上就到。”
　　…………
　　“阿玄，没打扰你工作吧？”
　　“今天没手术，只是过会儿得去五号房看看那几个刚做完胃切除的病人愈合情况。”蔺玄摘下细框眼镜 ，揉了揉与冉飞絮如出一辙的高挺鼻梁，声音带上几丝少有的柔和。
　　“刚才遇见阿晨和他朋友了，妈妈给你看过照片的，但他还不认识你，正巧约了今儿晚上聚个餐，认识认识。”
　　蔺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唇角微扬，“好啊。”
　　冉飞絮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这种表情…………
　　难道……跟阿晨有什么过节？
　　想到这里，那对柳叶飞鬓的眉毛不禁蹙起 ，略有些担忧道：“阿玄，以后都是一家人，可别欺负人家。”
　　“一家人？”蔺玄嗤笑一声，淡淡开口，“别忘了我姓蔺。”
　　冉飞絮张了张嘴，本欲说什么，下一秒却闭口缄默，漂亮的眼中染上几缕伤感。
　　“阿玄你知道的，我跟你爸的关系早已坏到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要不是遇见你叶叔叔，我恐怕这辈子都要活在你爸的阴影里。”冉飞絮说着说着便潸然泪下，显得楚楚可怜。
　　蔺玄冷淡地望向楼梯间的铁门，“你受不了那是你的事，但我的事没完成之前，绝对不会离开蔺家。”
　　“你……他好歹是你亲爸，其实他对你还算不错。”
　　“他那是良心不安。”蔺玄冷笑一声，习惯性抽出根烟，又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便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
　　他仿佛已经看见蔺家支离破碎的样子，那真是让人大快人心。
　　“妈妈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难过，可不管怎样，绝对不能干犯法的事，那个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母亲难产死了，从小就被送进了孤儿院，而且听说一年前还失踪了。”
　　“好了，别说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看病人。”蔺玄戴上口罩，掩盖住眸中的戾气。
　　他最见不得冉飞絮这么圣母，好像永远看不见这个世界有多丑恶，即便看见了，也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