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吟》晓拂鸾纱

35、第 10 章

　　桑阿妈有些忐忑不安。虽说出现幽兰苑这样的地方的人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可当她看到那个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时，背后还是感到一阵冷寒。现在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那个少年所说，价钱越是高的离谱，越会让人趋之若鹜。她抿了抿鬓角的头发，又扑了些粉。虽然看起来尚是风韵犹存，她其实已经四十多岁了。原本想赚够了钱，便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静地渡过余生。可是，苑里那些苦命的孩子……若把她比作商人，那些小倌不过是她手里的货物，可人心皆为肉做，虽然教训那些少年的时候，她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可若真的散了这个烧金窟，那些苦命的孩子却是真无生路了。桑阿妈叹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了脸上的笑容，踩着碎步走进荷花厅。
　　珠帘后的情形有些看不太清晰，那个小山一样的男人站在帘外，野牛一样的双眼用力的凸着。这让桑阿妈下意识不敢抬头。“公子，我也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今晚有新货的事传达给了那些财力雄厚的老主顾。现在，城南的萧员外正在外面等着呢。”
　　没有回答的声音，桑阿妈一时不敢再问，又不敢动，只得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处。
　　琴儿很忙，纤长的双手在红色的绳索中灵活的穿梭着，在那具白皙的身体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结。将萧未离在床上放好，他后退两步，为自己的作品满足地叹息着。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桑阿妈急忙退出房外。
　　“少爷，您这是……”李木并非不知琴儿意欲何为，只是觉得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下作。
　　琴儿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了萧未离许久，直到对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琴儿好整以暇地在椅子上翘起腿，等着萧未离看到自己狼狈的美丽模样时，会有这样惊慌失措或者恼羞成怒的表情。他有点失望，对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一眼，又慢慢的把眼睛闭上。
　　自己是什么样子，萧未离何尝不知，在琴儿捆绑打结的时候他就已经慢慢清醒过来。现在身上的穴道已被制住，自己全无反抗之力，他抑制住内心的愤怒，脑子却开始盘算对策。魇定然也是着了琴儿的道。苏荷可能是一心照顾薛玉安，所以没有察觉？不可能，打斗的时候出了那么大动静，她不可能全无察觉。不然是薛玉安又动了什么手脚，不然便是……苏荷根本就不想管他。萧未离不自觉地挑起了唇角，莫名的有些失落。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对人有所牵挂，在遇到危难时，竟先希望别人来救助。
　　这是，多么的，可笑。
　　琴儿看到了那个笑容，冷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你还笑得出来？”他一把抓过桌子上的一杯热茶泼在萧未离的身上，床上的人缩了缩，没有出声。琴儿怒极反笑，伸出一根手指挑起萧未离的下巴，“这样的美人，你猜今晚是哪个有福气的男人来消受呢？”
　　萧未离抿紧了嘴巴，没有出声。
　　琴儿打量了片刻，“可惜……这脸蛋实在太苍白了些。”从妆台上翻出了胭脂，琴儿伸出一只手指，在萧未离的脸颊上轻轻地涂抹起来。淡淡的红妆在苍白的面颊上氲开，显出几分诡异的妖冶，萧未离静静地任琴儿动作着。
　　“这个样子，很美……”琴儿“咯咯”地笑着，“所以我就跟桑阿妈说嘛，虽然不是雏儿，一样可以卖到极高的价钱呢……你想不想知道，要出多少银子才能换得与你的一次欢愉？”
　　萧未离嘴唇动了动，睁眼笑道：“不论贵贱，总是要比你值些钱的。”
　　琴儿面色一冷，既而也笑：“这是让叶烛落也发狂的人，是让魇痴迷的人，我还以为是多么尊贵的物件……李木！去唤桑阿妈……”童稚的面孔上露出了有些扭曲的笑容，他轻声对萧未离道：“针魔大人，夜了，该开门迎客了。”
　　当肥肿的男人从门外费力的挤进来时，萧未离还是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那个被称作萧员外的人本还在为自己花了的银子肉痛，一抬眼，看到床上被覆盖在红袍下的人儿，就立马心花怒放起来。
　　冷风从窗子外灌了进来。萧未离看了看窗外，柳树抽条，倦鸟归巢。原本该是清冷的夜晚，却因地处繁华而格外吵闹。从这个角度看来，这里应当是二楼，萧未离甚至可以看到街道上来往的红男绿女。萧未离思绪有些飘忽，一时去想魇此刻是不是已经醒来，正急着找自己？以他对俗世的不通，若等他找来要到什么时分？一时又想起竟然有几个月没有看到叶烛落了。他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是不是坐在残笺阁的亭子里赏荷？他知道自己没有死吧？今天遇到了苏荷，他肯定会马上知道的……萧未离胡斯乱想着，一股浑浊的臭气已经吹到了脸上。
　　“听说，你姓萧？”萧员外“呵呵”地笑着，“你姓萧，我也姓萧，你说这叫什么？”他口中的浊气熏得萧未离面色冷寒地别开了脸。
　　一股怒火在心中滋长，萧未离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萧员外肥胖的身躯费力地在床边坐下，一只手颤抖着把盖在萧未离身上的袍子慢慢拉下。“真白！真纤细！”萧员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值了!你值这个价钱！”
　　萧未离默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上下牙齿却不自主地轻轻地碰撞起来。他心道：有什么关系？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尊严什么的，早已被碾碎。只是被……又不会要他的命。咬咬牙就过去了。萧未离相信琴儿不会轻易要了自己的命，否则他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只要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他全然不必在意。
　　正这么想着，身上就落下了一只油腻的手。那只肥大的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肢体上抚摸着，揉捏着，令他的汗毛猛地张开，那种油腻污垢的感觉变顺着毛孔渗进了脏腑……胃部一阵翻搅，萧未离无法自制地干呕起来。五脏六腑争先恐后地要从喉咙里挤出去一般，萧未离蠕动着身子，把头探出床边，可是腹中却空空如也，吐不出半点东西。
　　不就是这点事嘛！萧未离边呕边笑，他原本以为没什么不一样。理智告诉他，应当乖顺地忍过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体力，以应对琴儿接下来的手段。可当那个肥猪一样的身子压上来的时候，他却感到无法控制的恶心和愤怒。
　　“滚开！”萧未离压着嗓子低吼。他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可是非但身体软绵绵的，就连五指都被琴儿细细的缠住。
　　萧员外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好！好！我就喜欢带点劲儿的，不然有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一把拽住萧未离散开的长发，将他的头高高地提了起来。“何况，听说你是什么大侠萧靖焉的儿子，怎么能一点气性都……”
　　萧员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萧未离的双眸正冷冷地睨着他，竟令他打了个冷颤。那双眸子，正如黑夜寒星般地射出冰冷的光泽，再愚笨迟钝的人，也能看到眸子中凛冽的杀意。萧员外瑟缩着往后挪了挪他肥笨的身子，又马上清醒过来。“哈哈！你要用眼睛杀了我吗？”他拱着一身颤抖的肥肉在床下摸索了片刻，竟拽出一根荆条，应当是这里常年备着的。他挥了挥手中的刑具，便通过这个动作找到了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他狞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我付了那么多银子，只要不玩死，就怎样都可以。”
　　“谁说的？”萧未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
　　“桑阿妈！这是行规！行规你懂吗？”为了确认自己说的话一般，萧员外甩着一身的肥肉，一荆条便狠狠地抽在了那白皙的两股上。一抹白到肉眼难辨的痕迹在肌肤上浮起，而后慢慢变得暗红，一颗颗细小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肌肤的缝隙中拥挤而出。萧员外的喘息声也如同渴食的猪一样，令人反胃的粗重。
　　“我问你，谁说我的父亲是萧靖焉？”萧未离没有呼痛，甚至没有半点扭动挣扎。他突然发觉，自己或许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原来同样的羞辱也可以有不一样的刺痛；原来他本以为全无的尊严，也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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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房内的声音完全归于平静的时候，琴儿悠然地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在门口止步，一张清秀纯净的小脸刹那素白。
　　萧未离身上的绳索依然是他捆绑的样子。药效果然很强，萧未离并没有生出挣脱绳索的力量。他浑身上下布满了鞭痕，两股间更是鲜血淋漓。这不出琴儿的意料。他想看到的，就是萧未离比最下贱的小倌都不如，比死狗还狼狈的样子。然而此刻的萧未离虽然狼狈，却并凄惨。他吃力地倚着床边支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慢慢地抬起头，对着琴儿灿颜而笑。好比日落西山时晚霞的喷涌般的灿烂，又好似素女执红，初喜临夜时的幸福完满。
　　床上的那摊肥肉已经没了半点声息，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喉咙处喷涌出来，他的脖子上甚至还有几块肥腻的碎肉。萧未离的嘴角越笑幅度越大，牙齿和下巴上满是鲜血。
　　萧员外竟被萧未离生生地，咬死了。
　　“意外么？”萧未离到底支撑不住，任身子软软地靠着床沿。他笑，“我不是你方琴鹤，不但自己受人糟践，还要自己父亲的英明跟着受辱。你要把你自己遭遇过的事情在我身上重演么？”萧未离笑的更加灿烂，“告诉你，我根本不在意。只是有些人……”他轻轻地磨了磨牙齿，道：“我也不会让他继续活着恶心我。”
　　琴儿静静地看着萧未离，回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以为我不敢杀你？”
　　“嗯。你不敢。”萧未离道，“何况，你更不舍得。”
　　琴儿面色微滞，“什么意思？”
　　萧未离挑眉道：“虽然你恨我杀了你的父亲，害的你饱受欺辱。不过我也是最有可能与你达成合作的人。”看着琴儿略带惊慌的神情，他笑道：“方一剑死得并不无辜，就算你当年不知道，现在也应当很清楚。如果你纯粹地想要报仇。大可以杀了我，然后想办法利用魇，帮你灭了薛家。可是这么久以来，你利用那草木花三人，其实并未下过真正的杀手，而是在试探。”他微微地昂起了头，“无非不过刀剑、秘籍、地位之类的东西。我们既然目的相似，暂时就不必自相残杀了。”
　　琴儿冷着脸，而后破颜一笑。“真难得，还能这么冷静！竟然能通过我对付你的方式，猜到我的身份。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找机会把我的喉咙也咬断？”
　　萧未离静静地别开头，“放心，一定不会。”
　　琴儿大笑，“我能相信你？”
　　萧未离冷冷道：“我常常不愿意触碰到自己，因为很肮脏。不过今天，我总算发现了一个比我自己更令我不愿意触碰的人了。”
　　“想必方一剑死后，原本出身名门，受人尊敬的方公子饱尝了世间的冷暖。若没有被自以为可以信赖的人出卖，怎么会沦落到成为小倌的地步呢？也不知道方一剑方大侠的贵公子，首夜可以卖到什么价钱？从云端跌落到污泥中，这种经历想必难堪、耻辱、痛苦的紧。我始终认为比肮脏更可耻的，是可怜。”
　　萧未离歪了歪头，笑道：“所以放心，我绝不会咬你。”

作者有话说

　　碰撞收尾有些卡……突然果果有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