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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射雕(五) ...

  •   次日,探马来报,什利发迎战了。
      子云背手在帐篷中踱步,看得高成礼心头一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你有什么计策么?”子云看高成礼亮目光闪烁,不由好奇。
      “不是,奴婢是想起了陛下……殿下方才这样子,真是像极了陛下。”高成礼上前说道。子云轻轻笑了笑。到底自己像谁呢?父皇总说自己像母亲,有时候却也说自己像他!也许,自己是谁都像吧,既随父又随母。想到这里,子云忽觉心头又压了块石头……母亲,母亲缥缈的影子又出现在了眼前。
      这个时候,自己需要上天的庇佑,而母亲,正在天上看着自己。
      下令摆阵前,子云打马上了小山顶,面朝着长安的方向,双膝跪地。
      “愿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儿旗开得胜!”
      言罢,重重叩首。
      下山后,子云挥手令十万大军摆开阵形,在空阔的草地上排成一个“品”字。中军由自己带领,左右军分由骨咄禄与突利统帅。令下不久,突利骑马奔了过来,满脸怒色。
      “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迎上去?”突利吼起来。
      子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这是在摆阵……”
      “‘摆阵’?你当这是在中原?我们这里是草原,这里没有山谷没有大河,只是草原……草原上不需要阵法,草原上要的是勇气!”
      子云默然。他何尝不清楚中原的战阵在这草原上用起来甚难,他也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道理,可是他不想就这么直挺挺冲过去和什利发战成一团,那样死人太多!他有自己的打算。什利发是统帅,行在队伍最中间,他要率领最勇敢最有力射箭最准的人直击什利发,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破他的主力,分开他的队伍,叫他们慌乱起来。这样子,战斗可以快些结束,伤亡也可减少一些。
      “你哑巴了?”突利急得额上青筋直冒。
      “我没哑,我再说一遍,传我的命令摆阵!违令者斩!”子云扭头厉声道。
      “你!”突利目瞪口呆,握住钢刀的手颤抖了两下。
      “回你的队伍去!”子云的声音稍缓了些,口气却仍是不容置疑的严厉。
      突利重重哼了一声,勒马回头,风一样奔向远处他自己的队伍中。
      阵形刚排好,天气骤变,金黄灿烂的太阳不见了,天空暗了下来。一时间,北风怒号,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山顶上几只苍青的大雕被惊起,在天空盘桓起来。
      子云抬头看那巨大的翅膀在暗灰的云朵下掠过……伸手自箭筒中拔出一支箭来,对准了飞得最低的那一只。
      “嗖!”
      刹那间,那苍青的鸟儿发出一声厉叫,巨大的羽翼拍打几下后,倏然坠落,
      “中了中了!”高成礼喊起来。
      身边人等纷纷欢呼起来。有的人说这是吉兆,那被射中的雕就是什利发!
      放下长弓,子云昂起头,紧抿的唇角微微翘起,凝视那不远处在冷风中抖动的大鸟。这天空的王者,这让乌鸦、麻雀、沙鸡之类臣服的王者,是第几次中自己的箭了?
      在那苍青的大鸟彻底停止抖动之后,敌人来了。
      马蹄声震彻天地,小山坡上最后的几只乌鸦“扑楞楞”飞走了,马蹄下的空地上,探头探脑地晃出一只灰色的小脑袋,两只尖尖的长耳朵摇晃几下后,旋即消失。
      乌鸦和兔子知道,对于它们来说,这场战争还是躲着不看为好。
      雷声近,乌云到。
      数万匹马在草原上齐齐奔腾是怎样一种情形?十万带甲的骑士在马上亮开他们的武器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草原动起来了,那是烈马的铁蹄,太阳升起来了,那是长刀的光芒。
      高成礼裹在铁甲里的身体,轻微抖动着。他害怕!他是真的害怕。虽然他也曾在长安的禁苑里追逐过野兽,也曾在草原的狩猎游戏中打中过狐兔,可是,那都不是真正的战场!现在,自己就要上站场了,真正的战场,戎狄的战场!身在动,心在颤。悄悄转头看看身边的殿下——他的殿下,紧抿双唇,手握重弓,目视前方。银光耀眼的明光铠下,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寒光!
      “殿下?”高成礼忍不住喊。
      “自己管好自己!怕的话到最后面去!”子云应声,并不动。
      高成礼不语,却把手中的弓箭握紧了,身子坐直。他不能让恐惧呈在脸上,不能给他的殿下丢脸!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可不能叫人说主强仆弱!
      对方更近了。
      子云看到前方升起了一团云雾,直上九霄。他知道,那是杀气凝成的云!什利发的骑士裹挟着杀气向他们奔来。这一战,自己绝不能输!绝不能!自己是父皇的儿子,是母亲的儿子,是中原的亲王,是突厥的叶护,是那个草原王所看重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子所看重的……自己一定得赢!
      “母亲保佑我!”
      阖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一声。旋即睁开眼,下令左右听命。
      “唯我号令是从!违者死!”
      “是!”
      ……
      什利发喝住马,缓缓登到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山”的石头坡上。
      “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干将上前问道。
      什利发不说话,只是望着不远处。
      那黑压压如乌云般的人马令他心惊!而且,是那样的整齐。他从来没看过这么整齐的队伍!这些可都是阿不思的人呐,从前攻打契丹时他和他们在一起,他知道他们的力量有多大,而现在,这破坏的力量积聚到自己门前来了。不过,统率者却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哼,这白净脸面的少年居然敢向他挑战?阿不思发昏了么?让这样一个中原小子来讨伐自己?
      “你们觉得这一战谁会胜利?”从坡上下来,什利发斜睨一眼身边副将。
      “当然是我们了!”那副将神情骄傲。什利发看他一眼,转而把目光投向另一人,那人正是上次带人追击子云的,上次因为追击不成,被什利发好一番叱责,说他是酒囊饭袋,连一个从没打过仗的中原小子都拿不下!那人此刻瞧什利发又拿眼瞟他,心头一抖:上次的经历如云般浮在眼前。那漂亮小子真是厉害啊!一箭射中马头,紧赶着人就冲到面前了……
      “你说,这一战谁会胜?”什利发发觉眼色对这家伙没用,恼怒地大喝起来。
      “嗯……”那人被什利发的目光凌厉扫过,浑身不自在,只得微微低了头说来。“我觉得……这个……”
      “快说!”什利发的眼睛瞪了起来。
      “什利发大人您必胜!”那人在威吓之下脱口而出。
      什利发抽回了目光,继续看着眼前。这样的回答,正是他所要的!他在心里也这样对自己说。一样多的骑士,一样的马匹,一样的武器……哼,不一样的统帅!自己一个久经战阵的人,对手居然是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小子!阿不思确实是瞧不起自己啊!若不是图尔干鼓动,自己还继续被阿不思瞧不起呢。
      想到图尔干,什利发立刻叫人召来。
      “该动手了!”图尔干一过来就急得大喊。
      “看看……”
      “看什么?一样多的人,难道还怕他?”
      “中原人鬼点子多,不能不防,先看看再说。”
      图尔干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这个哥哥,怎么这样不利落起来?这样实力相当的战阵,拼的就是勇气!谁的勇气多,谁就能胜。
      “二哥!”图尔干耐不住了。“下令吧,不要被那小子抢了先。咱们一口气杀过去,活捉了他来要挟阿不思和中原皇帝,不怕他们不听!”
      图尔干急得勒马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把什利发惹起来了。
      “好,队伍摆开来……”
      “什么?”图尔干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摆开来?”
      “汉人一肚子奸计,那小子又是读过很多书的,看那样子,必是一个什么阵法,我们不如也和他们一样排开来,不要落在他们后面。”
      图尔干瞪瞪眼,再看看不远处那黑压压齐整整的队伍,喉咙里咽了咽,想什利发说得也有理,遂点一点头。
      看图尔干驾马奔到远处,什利发传令所有人摆成三个大方阵,图尔干和另一骁将分掌左右,自己坐镇中军。
      ……
      眼瞅着对方快速移动起来,似乎是要摆什么阵法,很多人着急起来,子云也纳闷。这什利发难道真是狐狸,如何没有硬生生冲上来,而是排开阵势?
      “叶护?”有人上前请示。
      子云不语,拍马登到小山坡上一望——原来什利发也要将队伍分成三块。好啊,这个狐狸!居然现学起来,不过,真要学了去,倒麻烦,得赶紧趁他阵形未成之际先发制人!
      如是想着,风一样跑下山来,眼光在身后队伍中扫了一圈,点了几个素以膂力和箭术闻名的士兵上前,令他们跟随自己左右。
      “殿下?”高成礼一颗心跳到了喉咙。他的殿下,要冲在最前面!
      “你退后,看好自己!”子云不看他。握紧缰绳,高昂起头,看着眼前那黑云一样的军阵阖上眼睛,转瞬睁开,手中长刀猛然间高高举起,直刺苍穹。
      骏马旋风般向前奔去。
      大地颤动起来了,天空的颜色变了。
      蹄声,风声,箭声……除此,什么都不在了!
      子云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方阵中最前列的那个人——什利发!擒贼先擒王,拿下他,冲破他的主阵,像一把刀一样刺进去,分开他的阵营。
      听到奔腾的蹄声,眼见苍穹下那个银甲少年旋风一样冲来,什利发心头一跳:这小子果然有胆!转瞬又一惊:自己慢了!抬腕尚未拉开长弓……箭雨已经飞来。其中那最快的箭,直指什利发而来。
      什利发忙偏头躲过,身边士兵却没他这样快。
      “嗖嗖嗖!”
      箭飞如雨,猝不及防的士兵落叶一样从马上滚了下来。后排士兵拉弓上弦之际,人马已经排山倒海般冲来……顿时,队伍大乱。
      一步慢,步步慢。什利发躲过第二箭后再抬起头时,人已经到面前,手中长刀挟着风声砍了过来……他慌忙举刀迎上。
      子云看到什利发举起大刀抵挡,突然身子一斜,刀锋急转,一刀刺在了什利发坐骑的脖子上。白刃抽出的刹那,什利发的马狂跳起来,什利发慌忙拉住缰绳,手中长刀把持不住掉在了地上。
      “杀了他?生擒他?”
      此际,子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两个念头,然而……就在这犹豫的瞬间过后,再举刀时,什利发已经不见了,眼前地上只斜斜躺着那受伤的战马。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窖……放眼望去,“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1)喊杀声,惨叫声……刀光,血光……这修罗场上,哪里有什利发?

      (1)《楚辞•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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