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岚和风信子

6、第一章（完结）

　　（六）
　　三日后，雁门驿馆二楼客房，呼延灼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雪后晴朗的碧空，手中紧握着一块“春”字玉牌，眉间隐含不豫，灰栗色的眸子更是笼了一团乌云。
　　朔月夜那日，越羲在雁门古城中失踪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和白茫茫一片杳无人迹的荒原一样，毫无痕迹。
　　他的人，他的琴，都不见了。
　　呼延灼带着茱萸赶到枯井边的时候，雪地上星星点点尽是血迹，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异香，呼延烈被人打晕扔在井底，随身的软鞭与长绳把他自己帮了个牢实，二人费力将他救起，细细查看后发现他身上并无伤口，那么地上的血迹……
　　茱萸在井台边找到几片雪青色斗篷的碎片，上头沾了血。
　　越羲当晚穿的正是雪青色银丝云纹斗篷，花样完全对得上，越羲被人劫走了，那碎片上的血迹是他的么……
　　呼延烈却不这么认为。
　　醒来后呼延烈将那日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告诉了他大哥，对于越羲最后那种异常的表现，他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公主墓的存在很危险，有人处心积虑不让外人接近，那里面必定藏了重大的秘密。而越羲，包括他的受伤也是这阴谋的一环，还是极关键的一环。
　　大哥，你该清醒些，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与这公主墓有关，有人利用了这一点，或许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那日会遇到越羲也绝非偶然。早就听说中原人惯会耍计谋玩心眼，散迷魂香令人失魂落魄，更有擅用美色蛊惑人心的……
　　不，越羲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
　　呼延灼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越羲会做出这些事，但当他将自己与越羲从初遇开始到新月夜的事全都回想了一遍后，他发现自己并不能证明这些阴谋、圈套与越羲完全无关，几日来思虑再三，呼延灼备受煎熬。
　　他口中那个故事悲惨的结局，雁门古城瑶姬亡魂的传言，初遇时他立在雪中若有所思的神情，驿馆包厢里那个神秘的男子，他醉后声声轻唤的那个名字——阿鶄，新月夜他苍白的脸色，那个绝美的笑颜，联想起来竟透着邪气……
　　他说故事中他在意的只是琴，阿烈说他受伤时的苦苦哀求也是为了琴，他爱惜如斯从不离身的琴也许才是最大的秘密。
　　越羲，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对墨色眸子时时在眼前浮现，笑着，望着他，仿佛在说：你对我……一无所知。
　　………………
　　这一日，茱萸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来到呼延灼的房门前，敲开了门。
　　呼延兄弟正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见到他便停住，三人围着火盆，却谁也没开口，炭火燃得十分肆意热烈，与此时各人的心境恰成对比。
　　“呼延大哥，我在这里待了多日，也该走了。”
　　茱萸说出这句话时觉得手脚都不自在起来，少年一对大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没睡好，脸都瘦了一圈，难为这孩子，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呼延烈没出声，看了他大哥一眼，目光复杂。
　　连续几日，他们把雁门古城几乎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昨日又落雪，之前的痕迹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净，脚印、血迹统统没有了，连那口枯井，呼延灼亲自下去查看了两遍也仍是毫无发现。
　　出于某些原因，关于越羲的细节是瞒着茱萸的，因此这个单纯的少年只道自家公子是被人掳去了，自然全力寻找是没错的，不过对整件事他是否参与及参与的程度，呼延烈心里是存了疑问的，毕竟他二人的主仆身份也极有可能是个幌子。
　　此时，越羲下落不明，他却突然要走，莫非他们计划有变……
　　“茱萸小兄弟，你家公子平日是否同什么人结了仇？或者得罪过什么人……走前你再想想看。”
　　呼延灼略带责备地望了他兄弟一眼，止住呼延烈继续往下说。
　　“好了，阿烈，时候差不多了，你去请店家准备饭菜，再到东门的点心铺买些干粮，快去。”
　　呼延烈走后，茱萸眼圈又红了，带着哭腔说道：“呼延大哥，其实我就是来和你们说的，方才阿烈哥的问题，我这几日已想过好多遍了……平日公子在洛阳，我跟着大公子在凉州，只在年节时或他来凉州，或我陪大公子去洛阳，他看来过得都好，书信上也从来只谈凉州和他做琴师的事，旁的都不曾提过，并不知他与旁人有什么过节。”
　　“这次来雁门是你家大公子安排的么？”
　　“嗯，这事早定下了，往年都是大公子来，今年因大公子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才换了羲公子来，大公子派我同来给羲公子帮手，不想又发生这样的事……”
　　“往年？你家大公子每年都来？”
　　“啊，这么说吧，大公子和羲公子是师兄弟，原先他们的师父每年都会来雁门祭拜一位葬在这里的故人，十年前老师父过世后换了大公子来。我刚巧是十年前跟了大公子，那时起每年冬至我都会陪他来雁门。只今年是例外。”
　　呼延灼暗自算了算日子，还有五日才冬至，若是去凉州时间也来得及。
　　“眼下越兄下落不明，你独自回了凉州如何回话？不如我和阿烈同你一道回去，与你家大公子商议看下一步该如何，吉人天相，越兄会平安无事的。”
　　茱萸一对大眼睛眨了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呼延灼也不催他，起身拿了火钳去拨盆里的炭块，木炭噼噼啪啪燎了一溜火星起来，落在地上瞬间就灭了。
　　“其实……我也不信，以羲公子的性子会与人结仇，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呼延大哥，羲公子说你是他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帮他，我先替我家公子多谢你了。”
　　“既是朋友何必言谢。茱萸小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能做的必会尽力而为。”
　　心头涌上一阵陌生的不快和……失望，呼延灼苦笑，我这是在想什么。罢了，朋友……也好，只要你能回来，这些我并不在乎。
　　“呼延大哥，那咱们吃了饭就出发吧，我想早点见到大公子，向他说明这边的情况。我只是担心……大公子一向心肠软，如今又病着万一受不住这个消息……”
　　“这倒无需担心，不是还有我吗？不会有事的，你相信呼延大哥么？”
　　少年的眼中漾起笑意，使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捧起桌上放了半日的水一口喝了下去，末了，咧嘴笑开。
　　呼延烈回来后，得知要去凉州，眼睛瞪了有铜铃大，但呼延灼主意已定，也由不得他，况且他呼延烈兄弟情义放第一位，哪怕呼延灼让他去死他也是毫无二话的，就默默低头去收拾行装了。
　　吃饱喝足，结了房钱饭钱便即刻起行，茱萸骑了越羲的浮云，他的马负责驮行李，呼延兄弟二人的坐骑仍旧一黑一红，三人很快出了雁门，踏上官道往西面往凉州方向去了。
　　雁门天空已放晴，放眼望去，西边的天上……却还是乌云罩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