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秋风萧瑟的清晨,滕嫚还是从梦魇中挣脱醒来,喘着气,眼角模糊的雾气。深吸一口气,满是香烛檀香的气味,自知自己处在灵隐山寺,睁眼时便多了分平静。她披衣起身,烧了壶热开水。却见向桢,舒琬他们还未醒,便穿戴好,往寺里的主院去了。
路过的僧侣们礼貌地给香客合十作揖,滕嫚也回礼。大雄宝殿里已聚集了些许僧人做早课,佛语呢喃,香火蜡烛也摆放好等着香客自取。
点起香烛,檀香的气味。对天三拜,再对地三拜,祈求着安宁平静。
再入左侧殿,来到蒲团前,两手合十,然后双手分别放于蒲团上,继而双手在掌心朝上,叩头三个,攥拳然后起身,双手合十于下巴之下。继而瞻仰圣容,默念偈云:若得见佛,当愿众生,得无碍眼,见一切佛。
“佛祖,而今我要向您请教一问,一个答案看似简单却也错综复杂的问题:情字,何解。自古人传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也只是将它还原于笔下,充当个虚幻的月老,掌控另个世界里的情情爱爱;但如今将其切身体会,才知那伤疼远不及用言语能表达。越是想看淡它,便越是沉沦了。我……我只求您赐予我一场和平的结果了。”
说罢,又是虔诚地跪了三跪,方才起来,向殿外走去。
沿着楼廊眺望,崇山峻岭之间是满眼沉重的墨绿,盘根错节,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倒有了种藤蔓交错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昨日霍尘想赠与的发钗,心里一偈。
她不禁站住了脚步,心里越发是慌乱和无力了,“收也不是,不收又舍不去霍尘那悲凉的离伤,这可如何是好。”念得有些紧了,她深吸一口气,接受高山云雾,香烛香烟,迷糊佛经的洗礼,仿佛心如止水,平淡而恬静。丝发被吹向了东南边,柔弱地扬着,隐隐的清香沁人心脾。她匀匀地呼吸着,竟有些与世决绝之感,情爱再不侵扰,两双难忘难缠的眸子就此停在了原地,她与舒琬还是那样亲近,她握着她的笔,写着她的事,慢慢地老去老去了。
“小嫚,早……”轻而刚柔的声音划破了滕嫚的清梦,方才的美好愿望顿地嘭被一扇铁门掩上了。滕嫚惊吓地回头看,是一高挺俊俏的青年,霍尘。她的不忍不愿却也无从表示,只好尴尬地允了声,“早安。”
霍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抱歉啊,惊扰了你。”他挠了挠头发,是好学生那样的小寸头,不同于向桢那样有些西洋气质的发型,他属于传统的东方青年。
滕嫚莞尔,“不碍事,只是……”
“别是在许愿吧。”霍尘算是帮滕嫚答了这一句巧合。
滕嫚又是浅笑,她也再无责怪的意思了,他算有礼貌的,“你也是来这儿许愿的吧”她问道。
一个“也”字便会意了,两人这稀有地默契。霍尘害羞地低下头,殿里的香烟蔓延着到了殿外,衬着他沉郁的面孔,“我想我是来还愿的,曾许下的相遇,而今我来赴约了。”
滕嫚的脑海里,朦胧之间浮现出了臆想中的渴望,向桢的身影若隐若现,微笑着向她走来。她早已把心许给了向桢了,一念执着。但如今眼前人,仿佛是带着一厢的红线来的,是佛的意思吗?
心犹如掉入了一个深而暗的黑洞,四周满是青苔的岩壁,没有错落,没有生还的机会。带走的,是失望,是无力,是安然。滕嫚静静地凝视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郁与盼。郁是沉郁;盼为企盼;“若是……”
霍尘反是被这忽然而至的一眼沉沦去了,他并不知道,滕嫚许下了同他一年之前祈求的相类似的诺;那时他被院里路过的和尚调侃了一下子,说是一年之后自会有有缘人来此相见,而今真给碰了个正着。
两人就这样愣愣地相互琢磨着,没有搭话……忽而只觉着仙雾弥漫,额头好似被针尖扎似的冰凉,再见眼前淅沥雨滴,才知山里潮湿,堆积了一夜的雨终是下来了。
像是一种爱护的本能,霍尘脱下外衣,是一件款式老旧的夹克。他忙是胆怯地探过手,滕嫚犹豫了下,默默地看向前方,也未曾拒绝。雨下的大了些,霍尘搂过薄肩,两人同是躲进了小小的西服斗篷里头,微俯,相拥,逃似的向大殿的楼廊奔去。大雨无声无息地加快了脚步,旧衣很快就给淋得有些透了,反是把霍尘身上的油墨书卷气味给衬了出来,淡淡地侵袭滕嫚的嗅觉。
霍尘忙乱地抖着身上的水珠,他可是淋得透了,左手臂的衣袖都可挤得出水来,肩上的衣服紧贴着皮肤,隐约着白净。滕嫚微侧着头看着,霍尘的细心让她不由得心动了,她可是丝毫没被雨淋着,反是肩头多了丝温热。
凝视着眼前瓢泼雨滴,随着房瓦错落有致地坠落,渐渐地形成了雨帘;吸入嘴里的空气,干冷的薄雾夹杂着雨露与檀香,水汽化为忧伤,包围了滕嫚。迷糊之间,一道身影刺痛了她的冰心;眉头一皱,紧闭双眼探寻,那身影,便是同在望着雨帘的向桢。
似是巧合,又或许是姻缘,向桢果然伫立另一侧的舍前,伸手探去雨帘里,很快便是双手湿透,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一片纸帕子递来,粉白的藤蔓花刺绣醒目,精巧淡雅;“小心着凉了啦。”说罢便伸手帮着向桢擦拭;向桢笑得看着舒琬担心的劲儿,满心暖意;雨水浸染,颜色也淡了下来。
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凉,又是一阵疼。滕嫚忙是捂住了胸口,大口地吸着潮湿空气,一股悲伤的劲头猝不及防。
舒琬紧攥着湿了的帕子,望着向桢的笑颜,呆了,那样美的眸子,那样净的脸庞,那样无法用言语比拟的喜爱涌上心头。二十余年,她第一次羞涩了,抿嘴一笑,看去了外面。向桢也痴傻地瞧着,看着舒琬羞答答地笑着,脸上泛着红晕。
两个人贴在窄窄的檐下墙边,看雨帘挂在眼前。他们就这样静默无语地靠着站在一起。虽然只是檐下一方立足地,却是感觉天宽地阔,雨围绕着他们,有一种言语不可及的静谧。
霍尘转过头去,也是沦陷沉默,滕嫚没有言语,只那样静而深远地望着,似是要将水珠望穿。不知觉的,心里一番翻江倒海,很是疼痛。他深知,滕嫚正念着另一人,另一景;她的心从没触到自己那儿,也不愿。
雨点滴落地越发频繁了,滕嫚回过神,迎上了霍尘忧愁失望的眼神,他抿着的嘴角,便知他还是读懂了自己的心,愧疚更深。忆起方才霍尘来还愿的话语,才回想过来这是冥冥之中佛的安排。向桢的影子还是在雨帘间若影若现,这取舍的意愿,惹得心头拔凉拔凉的。
也不知是雨是缘,霍尘只是默不作声地,稍靠近滕嫚些,又不贴上;只这样无声息的陪伴,沉静的呼吸仿佛与心跳相呼相应。
世间的怦然心动,可以简单到:她正失落,而他正好在身边。
繁杂的水珠把雨帘子都填得密了,反成了道门,隔断了而人世界与外界空间。痴人相望着,笑着,念着,仿佛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