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怎么了》李慢点

4、第 4 章

　　“你真的是僵尸。”
　　“你说了好多遍，有这么难相信吗？”
　　李潇潇点点头，很不愿意相信，完全可以设想有一天大街上摇晃着一大群行尸走肉的丧尸，但是一个潜伏在人类社会两三百年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僵尸？这是从科幻到灵异的跨越，这是对人生观、世界观和唯物主义价值观的巨大挑战，这是……不现实的。
　　想到这里反而开始动摇了，现实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不需要跟故事一样逻辑自洽，可以任意荒诞。
　　李潇潇举着胡椒喷雾，保持这个POSE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眼睛都没怎么眨地看着眼前包裹在一身拙劣伪僵尸造型当中的真僵尸。说起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就判断他是COS僵尸？又没在脑门贴符。不能是COS某个清宫戏吗？不能是COS王刚大爷的和珅吗？他这么圆。
　　直觉？
　　李潇潇越来越动摇了。
　　本来就是逼问他几个问题打算等他编造答案的时候指出漏洞，拆穿他的谎话，结果他直接让她眼见为实了。冷静，冷静，应该还有其它的解释方法，快要冷透的体感可以证明不是做梦，近景魔术？幻术？特异功能？变种人？外星人……并没有比僵尸好多少！
　　十几分钟过去了，李潇潇依然傻站着，脑子里面毫无秩序随机冒着各种念头，最后都不得不倾向越来越明显的一个结论。这可真是她人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居然从三次元跨越到了二次元，见到传说中的生物，僵尸嘢。
　　“嘢~”
　　脑袋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欢呼了一下，有点尴尬。
　　其实她还想再挣扎挣扎，把倾向承认的那点小思绪拖回来，但是一时想不到合理解释了。束手无策。完蛋了。她就这么跟一只僵尸咫尺相望，恨不能远隔天涯。
　　雪一直下，在一人一尸之间纷纷洒洒地落下，眼睫毛都挂上了晶莹雪花。
　　僵尸可能真的不怕冷也不用知道暖宝这种东西，李潇潇就快冻僵了，她最终把胡椒喷雾收回来，抱着胳膊原地跳脚试图让手脚回暖。不能跟僵尸玩深沉对峙，太不理智了。
　　“你真的不要这样跳跳吗？我很不适应。”李潇潇伸直手臂，模仿僵尸跳原地蹦了两下。
　　“死后头一次醒过来，关节僵硬，是这样跳的，后来头脑和手脚灵便了就不跳了。你要是十分想看，我也可以跳给你看看。”僵尸很从善如流地原地跃起，直挺挺蹦高足有一米八，轻松超过李潇潇头顶然后轻飘飘落下来，翩如飞雪。
　　虽然被他提上楼，还是第一次用视线捕捉到他的轻功，真是个灵活的胖子。
　　僵尸又跳一次，跳得更高一点，稳稳落地然后跟李潇潇说：“刚刚复生为僵尸的时候跳得没有这么轻巧，坟堆里一群僵尸乱撞，都让人给烧死了。我生前是外乡人，埋得远，侥幸能活下来。原本还有些女僵尸，缠足不便跳跃，没能学会走就让人给杀干净了。”
　　“稍等，稍等，先不要急着给我灌输这么多信息，让我整理一下思路，想想明白。我感觉不太好，刚才被你带着飞上天台，可能晕轻功了。”李潇潇抱着头，可怜兮兮地说。
　　“逾两百年间也只跟寥寥数人承认过我是僵尸，各人反应不同，有的惧怕，有的嫌恶，有的就拿符咒驱我，有的坚决不信说我宣扬封建迷信是反动派要押我去劳动改造……你表现得还不错，较为平静。果然这个年代开明许多，兼容并蓄，人类社会还是在不断进步。”
　　“呃，感谢僵尸前辈的肯定。”
　　“叫我邝文定就好，虽为僵尸，生前名字也不愿丢了。”
　　“邝先生，你这么厉害，其实真的不用这么费尽心思跟人类和平共处，搞什么宣传攻势。现在是太平盛世，岁月静好，只要你低调一点不要到处跟人说你是僵尸就可以过得很轻松愉快了。”
　　“不尽然。”僵尸摇摇头。
　　“为什么？”
　　“如你所见，我有血，也会疼。愈合虽快，危及性命的重伤却也不成，需要躺尸休憩，经年累月方能完好如初再出来活动。我上一次醒来是在八十年代，学着跟人跑生意，偶然受伤愈合被人看出破绽。同行的人并不知道我是僵尸，只觉得稀奇，暗地里把我卖给一个身患重病的富商，富商想要吃了我，好长生不死。他请了很多打手，还有枪，我重伤逃脱一睡就是三十多年……”
　　“……改革开放初期治安比较混乱，代表人类同胞向你表达歉意。”
　　“没事，没事，其实只要有个好的环境，好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跟人类一起研究长生之术，提供一些血样、细胞……没用错词吧？总之，不要害我性命就好。过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每次躺尸之前都期望睁眼醒来看到世上好一些，更好一些。你说的宣传攻势，还是很重要的，不能让时代变成丧尸的，僵尸也得抢占舆论阵地。”
　　“邝先生心态真好，还是你们僵尸都这么和善友爱非暴力？”李潇潇先闭眼吹一下，说好话总是没错的。
　　“人世间呆得久了，经得多了，见得多了，总是会平和些的。”僵尸谦虚地说。
　　李潇潇在心里默默感谢上天，虽然很无厘头地让她遇到一只僵尸，不过还好遇到的是这么一只“和蔼老人”款僵尸，完全没有报复人类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抓她写个剧本而已，简直想颁给他一个诺贝尔和平大奖。
　　“所以你不吃人吧？”李潇潇谨慎地问。
　　“我不吃人，不喝血，生肉生血好多细菌，还不好吃，虽然僵尸无病无疾也不用非要跟自己的胃口过不去。就算把人煮熟也不吃，毕竟生前为人，种种习性不曾改变。”僵尸认真地说。
　　“说到吃的我好饿呀，刚才那个饭局根本没吃到东西，不如我们先从天台下去，吃饱了慢慢商量？”李潇潇稍安心，决定迂回脱身。
　　“所以你答应写僵尸了？”
　　“慢慢商量，不用急在一时，慢慢商量。”
　　“细节之处可以容后商议，写，或是不写，一句话而已，不妨先说个明白。”这个和蔼老人，不是，老尸好认死理，居然忽悠不过去！
　　“为什么是我！你到底是怎么找上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钱多多’！”
　　“我在电脑上看《丧尸来临》的新闻，点进去一个叫‘讨论区’的地方，看到‘钱多多’跟人争议，说这部网络电视剧不是抄袭之作，与韩国电影无关，只不过是跟风，那些截图相当类似的场景是投资人要求、导演擅自做主、拍摄过程中临时添加，剧本是无辜的绝对原创……”
　　“……你还会用电脑？”
　　“我已经醒过来一个多月，适应得差不多。无非‘少言少行、多看多学’，不同年代最显著的特征是最易掌握的，反而平常细处需要日益添补，慢慢积累，到三个月上基本就可以混迹人群不被看出异常之处。只是我心急如焚，还是想早日同你商议，所以尽早找来了。我点进去‘钱多多’个人那一页，有你的照片，还显示你吃饭、逛街、看电影的地理位置……我请人帮我打印了照片，一路问询，花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你。”
　　SHIT！个人信息泄露真EASY！一个刚刚学会用电脑，约等于弱智的僵尸都能凭借零碎线索找到她，回去就把网络上所有涉及自己的内容都删掉！
　　“没想到你如此执着，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拒绝的机会了？”李潇潇绝望地问。
　　“我觉得应该给僵尸一个机会，僵尸才是我中华大地土生土长，丧尸这种舶来品并不符合风土民情。虽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但是我中华崛起，也要充分发扬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根系血脉，如果抛弃固有的文化一味仿冒复制西洋人，绝非长久之计。”僵尸慷慨凛然地说着。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你连民国腔都出来了？”
　　“我在民国也醒来过一次，被人拉壮丁去打仗，没几天就受了致命伤又去躺尸了。”
　　“……如今你尸界的确是西风压倒东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而潇潇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承担唤醒世人，移风易俗的大任？恐要邝先生失望了。”李潇潇咬文嚼字了几句，忍不住吼：“也不是我写个剧本就会有你想看的电视剧啊！也不是有电视剧就会人人都被洗脑爱护僵尸啊！”
　　“不要太有压力，成不成我都不怪你，只是总要做做看。倘若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不成。一步一步来，而且你说过，编剧才是一剧之本，总要先有剧本。而且，而且，僵尸比丧尸好看，至少我比丧尸好看。”僵尸展现了一个两百加老人，不是，老尸的耐心。
　　“你好看，你美极了。”
　　“那你肯写了？”
　　“你是真的想让我饿死……”李潇潇的内心在哭泣。
　　“我可以付给你钱，预付也可以。”僵尸说。
　　“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真正构成谈话的基础，李潇潇眼睛一亮，然后稍稍自控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预付什么的，你听到我们在包厢里说的话了？你的听力好到什么程度……好吧好吧你是僵尸，你能。但是你一个钟头就赚五十块，穷光蛋打工族有多少钱分我？你有这么大方我也不想那么残忍，主要你全给我也不多啊。”
　　“那金银珠宝要吗？”
　　“嗯？！”
　　“我一睡就要睡很多年，有时候几十年，醒过来世上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总要做些准备。据我所知，当今世上黄金还是硬通货，时移世易，人死人生，只有这一样从没变过。”
　　“是的！黄金是这个世界上的真理，你有多少真理？”李潇潇眨着闪亮亮的眼睛，像仰慕真理一样地看着他。
　　“我去找找，能找到多少给你多少。”僵尸想了想，说：“之前我都没想起来，还得仔细想想埋在哪儿了，两三百年的记忆叠在一起，老是记乱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年纪大了嘛。你去找你的宝藏吧，你找来多少我帮你写多少，写个五十集小意思，一百集也没问题。现代社会追求的就是这种清清白白的契约关系，没人拍，没人看又怎么了！你喜欢就好了！”李潇潇眉花眼笑地哄着他，管他真的假的金银珠宝，目前能哄走他就好。
　　“那我去了。”僵尸也很高兴，圆圆的脸上都是笑容。
　　“好的好的等你的好消息！”李潇潇挥手相送。
　　“还有，”僵尸临走又留了一步，转身跟她说：“记着不要告诉别人，告诉也没用，有可能你也会倒霉的。”
　　“明白，明白，这点理智我还是有的，你放心去！再见！再见了！邝先生！”
　　李潇潇更大幅度地挥手，用真诚的笑容送别了活活纠缠她一整天的僵尸，看着他从天台一跃而下，笑眯眯的圆脸消失在视线中。
　　然后李潇潇发现了一件事，她还在天台，她一个人在天台。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已经快成雪人的李潇潇站在白茫茫的楼顶之上，无路可下，眼睁睁看着四面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僵尸什么的，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