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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水烛台 ...

  •   “进来。关门。坐下。”
      贺扬的话永远的简洁到没语气。贺扬的东西永远是干净整洁到没有人情味。脱掉西装外套,扯掉领带,解开领口的口子,默默看着自己的人简直连呼吸都不带出一点温度来。
      坐下。好疼。金泽洲看着椅子想象。可是考虑到面对的是贺扬,他还是向椅子移动过去。
      贺扬面无表情的一扬手:“床。”
      床。。。他想干嘛?金泽洲警惕的看看走向洗手间的人。
      贺扬回头看他没动,又指指床:“坐,不舒服就趴着。”说完进去洗了洗手,进来坐在金泽洲身边拿起电话订了两份宵夜。动作时肩膀轻轻蹭过金泽洲,让他觉得安心了很多。
      “饿了吧。一会吃点东西再去睡觉。”贺扬轻轻说。
      “不。啊,是的。”面对贺扬突然的温柔,金泽洲不知所措的茫然点头。一只手轻轻搂上肩头:“还疼不疼?”
      金泽洲点头。鼻子一酸。连忙低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贺扬似乎难得说那么多话:“是我一时生气下手太重了。可是你也。。。我真是被你吓死了。”冷冷的语调又回来了,只是这回是凄冷,幽幽的说:“我差点以为。。。几年前是Andy,几年后是你。”
      金泽洲刚想问“Andy是怎么回事?”房间的门被敲响了:“贺先生,您要的宵夜。”
      贺扬走过去看了门,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点笑:“快,趁热吃吧。”贺扬笑的时候很好看。可是他不经常笑的。金泽洲看着服务员笑着打开食物的盖子,暖暖的香味里,房间里竟然有了些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餐车上有五个小蜡烛和五个轻巧的小烛台,是为了喜欢浪漫气氛的客人准备的。金泽洲吃着东西,心情轻松,顺手就拿过一个来点燃了。蜡烛是圆润的鹅卵石一样的形状,纯白的简单漂亮,烛台是细细的腿,上面托了一碗清水,蜡烛搁进去刚好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光煞是可爱。金泽洲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轻轻摇晃。完全没注意旁边的贺扬,看着这烛台,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脸上也渐渐显出痛苦的神情。
      那年Andy过生日,他们也是用这样的清水烛台,繁星一样铺满草坪,给他办了一个最隆重的Party。还记得Andy吹了蜡烛,勾着自己的脖子轻声说:
      “我许愿了,许的是我们今年的唱片大奖。”
      轻轻的呼吸似乎还在耳边,可是哪句古老的规矩,说出的愿望,果然再也不会实现了。所以金泽洲拿着烛台笑着问他“好看么?”的时候,贺扬还是一时失神,过了好久才捧过那烛台,满是冷汗的手心全是它尽力透出的热量,说了声:“是啊。”
      刹车的声音,尖利的从脸颊旁呼啸而过。车的保险杠撞毁护栏的声音。悬崖的风声。碎石的滚落。车体落地时的爆炸。一时随着手心的烫扎进心里。贺扬身子一抖。
      金泽洲茫然的问:“贺扬,你怎么了?”
      贺扬满头冷汗的掩饰:“没事,只是有些胃疼。”
      记得那一刻,自己还笑着,笑你不会赛车还逞强。下一秒就再也不会笑。Andy,你离开那么久,我的世界还常常有你在身边。Andy,也许我,不应该对你撒谎。

      金泽洲回房间的时候阿曦已经关机准备睡觉了。看了看金泽洲知道他没有再受罚也就放心了。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金小洲啊,你爸妈来电话了。”
      金泽洲“哦”了一声:“那我去回个电话吧。”
      阿曦仔细的把床收拾的舒舒服服,一遍有一搭没一搭听金泽洲跟父母说话。完了问了一句:“什么事情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金泽洲苦笑:“要钱。家里又没钱了。阿曦,恐怕要问你借一点了。”
      阿曦奇到:“倒不是不愿意借给你,只是问一下——公司上个月工资不是十万么?”说完摇摇头嬉笑着摊开手:“罢了,反正我也是单身汉一个,爹娘也不用我养活。你用多少拿去就是了。不过我可是借高利贷的哦。”
      金泽洲笑着去捶了他一拳:“你就是这么对兄弟的?”

      虽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可是酒店门口还是有记者守着。金泽洲心里念叨着公司的纪律,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贺扬请假回家。
      贺扬没有多说,只是简短的一句:“你在大堂等我,我去开车送你。”
      金泽洲来不及感谢或推辞,那边已经受了线。几分钟后,贺扬依旧一身西装,穿戴整齐的在车上等金泽洲了。夜里的城市街道已经有了些萧条,两人都不说话,看着路灯从身边划过。到了家门口,贺扬才开口:“去吧,我在这等你。”
      金泽洲说:“你回去吧,我一会自己过去可以的。”
      贺扬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快进去。

      金泽洲进去的时候,父母,弟弟妹妹都在。母亲在一旁坐着叹气,弟弟一脸怨愤的站在旁边,妹妹面无表情。爸爸还在喝酒。
      金泽洲几乎是立刻忘记了刚刚自己还被贺扬照顾,担负起做长兄的责任:“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洲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妈妈炒股亏,欠了人家点钱。”
      “妈,不是让你别炒股么,家里用我赚的钱够花了。为什么还要去呢?”金泽洲有点着急。
      “哎呀,妈妈也不过是闲的没事玩一下,也并没有亏多少嘛。呦,让你拿点钱,你还不乐意了!谁把你养这么大的呀!”妈妈的手指头眼见就要戳到额头上来,金泽洲连忙松口:
      “妈,你到底亏了多少?”
      “也不多,才五万。”
      “可我。。。这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金泽洲走的急,身上加上阿曦借的钱,也不过三万多。正说着,不妨喝的醉醺醺的爸爸摇摇晃晃站起来,甩起胳膊,“啪!”的一巴掌打在金泽洲脸上:
      “我叫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做了戏子去逍遥自在,让你给家里点钱,你看你!”说着又是一巴掌要打过来。弟弟在旁边冷眼看着哥哥挨打,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妹妹还顾得在邻里之间的面子,上来抓住父亲。
      金泽洲退后一步:“父亲母亲,我去取钱,等一下就回来。”

      脚步踉跄回到车里的时候,已经满脸泪痕。和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金泽洲几乎已经泣不成声了。贺扬默不作声,递过一张纸巾。大概听金泽洲说出了个所以然,直接开车去了最近的ATM,取了钱再折回。
      目送金泽洲送了钱进去,逃也似的回来,贺扬发动汽车:“这个样子不能回宾馆,我带你兜兜风。”
      绕着环城公路转了半周,金泽洲才算平静下来。贺扬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愿意说话了?”
      “恩。”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金泽洲苦笑:“公司工资十万,五万替他们还房贷,一万给弟弟妹妹交私立学校的学费,弟弟要穿限量版的鞋子,妹妹长大了也要漂亮衣服,每人每月给他们五千零用。这样还剩三万。爸爸妈妈也要吃饭,也要零花,还要些钱打牌打麻将。。。反正我有公司养着他们也觉得我钱多的花不完。。。”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小时候他们出来打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弟弟妹妹。后来十几岁就进了公司,我跟他们不是很亲呀。爸爸也嫌唱歌跳舞就像古代的戏子,被人瞧不起,弟弟嫌哥哥没有认真念书学文化,妹妹嫌哥哥没时间陪她出去,妈妈永远觉得钱不够花。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想让我怎样。。。”
      看看贺扬,觉得他并没有厌倦自己的话多,又接着说:“有时候在外面演出,总是想,如果能跟家里人呆在一起,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多好。可是每次回家。。。都是这样。”
      贺扬轻轻说了句:“别难过。没关系。”
      金泽洲默默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又有一滴泪珠悄悄砸在衣襟上。也许。。。也许拿到今年的唱片大奖,爸爸妈妈就会以我为荣了吧。
      以我为荣。多奢侈的愿望啊。右手手指轻轻交叠成祈祷的手势。

      “钱不够么?下个月给你支出十五万来你看可以么?”贺扬目视前方。语气平常的说了一句。
      金泽洲看着贺扬:“可以的么?”
      贺扬心里冷笑。对于自己来说,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只怕就是从公司拿钱。只是自己近年来从没拿过一分就是了。而此刻金泽洲想的则是,自己那些家人,只怕是一百五十万也不够花。想想还是不要麻烦贺扬。
      车辆还在夜里的街道上静静行驶,车里的两人已经有了各自的心思。看看钟点,已然过了午夜。贺扬想起自己办公桌上厚重的文件,心里又是一沉。这哪里是姓贺的条件,根本就是姓贺的对自己的惩罚。目的就是把自己死死压在办公室,压在繁复的财务报表人事任免,压死在命运既定的轨道上,不许自己有一丝逾越。
      所谓宅门逆子,所谓玩物丧志,只怕都是自己的专用名词。想起明天就是条件兑现的日子,贺扬心里不舒服极了。虽然,明天要见的是几个月不曾见面的父亲。也就是自己所在的庞大集团的总裁。
      记得金泽洲曾经问自己,是不是跟总裁很熟。自己回答说:“天下姓贺的很多。“
      是。天下姓贺的很多,可天下姓贺的也不会那么多。即使几年不叫他父亲,姓氏却不容改变。而自己,也牢牢的被他长长的丝线缠的死死的,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自说自话的享受虚拟的自由。
      而最终,老头子还要在临终时得意的笑着,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曾经叛逆挣扎的长子顺从的匍匐在自己的遗嘱下,顺理成章的成为贺氏的继承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一夜无话。贺扬和金泽洲迫于令人尴尬的沉默,伪装出一点无奈的默契。

      传完最后一组数据,已经是凌晨了。贺扬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绚烂的晨光,想起自己今天的行程,不免暗暗叹气。起洗手间洗了澡,打开衣橱,里面是各色西装。是啊,从几年前起,自己几乎是再没有穿过西装以外的什么衣服。
      见父亲,要得体稳重,要内敛朴素。万万不能盖住了老头子的风头。如果太过招摇,老头子心机一动,说不定今天下午自己就变成了公司的副总裁再也回不到这里来,这是贺扬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向助理安排了工作,把今天的日程交给Marry姐,一切安排妥当,贺扬向总部进发。

      贺氏顶层。
      也许这对父子处处格格不入,可是占据顶层的习惯确是一样的。而整个公司认识从小在国外长大的贺扬的,也只有在顶层的工作人员。所以贺扬一出电梯,就同时有几个人冲他微笑。贺扬大踏步走到尽头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敲门。开门的是认得贺扬的秘书:“怎么少爷今天大驾光临?”
      贺扬盯紧了他的眼睛:“张先生,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少爷。”根本不在意张秘书的回答,径自走进里间,敲门。
      “贺扬,我记得曾经告诉你,对待手下人不能锋芒毕露。”门里坐在宽大桌子后面的人,一双锐利的眼睛,严厉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
      父亲还是那个样子。精神不是年轻人能比的。甚至那分杀伐决断的凶狠,也在多年后,沉淀成了一种气势。贺扬站直的身体,倒好像矮了三分,
      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面前,总是会失去我所有的自信。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一钱不值。把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开,贺扬掩饰着自己的底气不足:“数据我已经传过来了。根据这样的方案,收购叶氏财团应该没什么问题。”
      “方案我看过了。你做的很好。只是还需要些历练。”父亲永远是喜怒不形于色。
      贺扬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SB:“这里面是我关于收购价格的预测和分析。属于商业机密,所以亲自送过来。密码是。。。你知道的。”
      父亲点点头:“成交。贺扬,这个方案成功了,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小经纪人,但是,你也别想永远的当下去。我还是希望你回到我身边来。”
      贺扬又点点头,不置可否。父亲笑笑说:“不问问母亲的情况么?”
      “母亲还好么?”
      “好。”
      “那我走了。”
      “不坐了?”
      “不坐了”
      “不留下跟爸爸吃顿饭么?”
      “不了。”
      贺扬转身要走,父亲又叫住他:“我替你打听了。Andy已经转到了本市郊外的疗养院。你可以去探望他。”
      贺扬眼睛亮了亮,随即神色暗淡下去。父亲手里拿着那个USB接着说:“我知道你放不下当年的事情,到如今还用他的名字做密码。可是人总要长大总要往前看的。你懂么?该你担负的责任,是不能逃避的!“说道最后,已经有些声色俱厉。
      贺扬默默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父亲,右腿还会隐隐作痛。想起自己年少时,父亲是标准的严父的样子,母亲也是标准的慈母,恭良温顺到父亲用手杖抽打的自己惨叫翻滚的时,她都抽噎的躲在门后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那一次被父亲打断了腿,从此再也不回家。
      过往又在脑海里翻腾了。贺扬看着电梯镜面里西装革履的自己,永远是那么不习惯。而所有的过往,注定因为Andy的归来,烽烟再起。

      郊外的疗养院里,有一间始终拉拢窗帘。干净的书桌上放着一盏清水烛台。坐在书桌前面的人,默默的听着窗外孩子的玩闹声,脸上挂着平静的笑。
      什么时候,喜欢热闹喜欢冒险的Andy也这般青灯黄卷的心无挂碍了呢。那个人缓缓的转过头来,眼睛缠着重重的白纱,挡住了半个脸。没被挡住的脸颊上,则是一道骇人的伤疤,恶毒的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上。
      透过白纱,他隐隐能看到烛光。几年来,他也是依靠这样熹微的光感生活的。
      是的,我就是Andy。那场车祸毁了我的眼睛和我的脸。让我再也见不得光。
      贺扬,我现在还用你当年送我的清水烛台。我已经回到了你所在的城市。
      贺扬,你还记得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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