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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楼初见 ...

  •   秦牧疑惑,宫墙内何时有过那样一个地方,古朴别致,遗世独立,转念又忍不住去想,那粉翠素雅之地会住进怎样的人,是否也如那景致那意境一般,不染纤尘。

      去往凝翠宫的途中,他不禁频频往回望,生怕那楼那树那花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了,便和内心深处最后那抹纯真美好一并消失殆尽。而当那鹰翼般孤傲上扬的檐角被彻底遮挡,他才默默收回目光,心坠入黑暗。

      凝翠宫门前的青石板路,铺得最是平坦,走得最是忐忑。

      刘福推开凝翠宫的门,“大皇子,莫让贤妃娘娘久等了。”话音未落便已收回手,弓腰立在边上,引秦牧进去。

      玉桥如往常一样立在刘福对面,未有言语。

      绕开雕花屏风,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秦牧看见玉莲挺直腰板,跪在地上,香炉恰好摆在她面前,袅袅升腾的白烟熏得她眼睛通红,却只能忍住不咳。秦牧略微诧异,略微心疼,想必又是因他受罚。

      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行礼问安,董贤妃未有吭声,似是没听见。他不敢再扰,只好等候。

      等得久了,他悄悄抬眼,瞧见董贤妃侧卧美人榻,闭目养神,贴身宫婢齐烟站在榻后为她捏肩。她慵懒地动了下身子,头已落在瓷枕上,绸缎般乌黑发亮的长发在榻上凌乱的散开,鬓角碎发滑至鼻尖,樱桃般水嫩的唇轻轻抿了抿,似是不耐。

      “重了,捏得本宫肩疼。”董贤妃声音清泠如水,带了分幽谷的寒意。

      齐烟急忙跪地请罪。

      董贤妃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美眸静静地落在齐烟身上,少顷,移至玉莲身上,最后才看向恭敬站着的秦牧。

      “是牧儿来了。”董贤妃风情万种地坐起身,掩住春光,“想必牧儿心存疑问呢,这玉莲在你身边呆得好好的,怎被本宫请来罚跪了?本宫无意做坏人,玉莲,你自个儿说说看,本宫和大皇子都想知道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玉莲沉声道:“奴婢有错,议政殿外,奴婢未能恪守本分,寸步不离地跟在大皇子身边,以致大皇子不知所踪,让贤妃娘娘命人四处寻找。奴婢以后不会再犯此等错误,还望贤妃娘娘恕罪。”

      董贤妃抬手示意玉莲站起来,“牧儿不忍你受罚,这回暂且饶过你。”

      玉莲紧咬下唇,面无表情地说道:“奴婢谢过大皇子,谢过贤妃娘娘。”

      入夜,秦牧躺在床榻辗转反侧。

      玉莲被玉桥玉清二人带下去养伤,说是眼睛被香炉熏坏了,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还不间断地流泪。玉清悄悄地说,玉莲跪得久了,一双膝盖也是红肿不堪,想必得过三两天才能下地走路。

      玉莲忍泪说无碍,让大皇子莫放在心上。

      生在帝王家,有得享受,必然有得忍受。他想起秦远辰日复一日铁青冷漠的脸色,想起陈皇后在朝臣面前有意无意的拉拢,想起秦昭摆在明面上的争执攀比,想起董贤妃恨铁不成钢的碎语。

      董贤妃是他的生母,而他时常羡慕秦昭。他是庶出长子,秦昭是嫡出次子,并无尊卑,只是,秦昭在陈皇后身旁至少永远是至亲至爱的孩子,而他在董贤妃身旁至多永远是巩固地位的棋子。

      董贤妃好似总也不在乎他想些什么,每回命人召他前去,不是询问皇帝待他态度如何,就是想出了新法子教他讨好皇帝,偶尔还会拉出身边人给他来个下马威。他想,若是董贤妃真心实意的搂住他抱住他,他会感激涕零。

      秦牧闭上眼,试图把烦恼抛之脑后,无奈对拥抱的渴求远胜过寥寥无几的睡意。他蜷缩成一团,像猫儿一样,窝在被褥下,寻觅一线温暖。

      约是丑时,风吹得木窗吱呀吱呀响,夜色里飘起了雨。凉意从窗口涌进室内,连被褥给予的一线温暖也抵御不了阴冷。

      雨过天晴,空气尤为清新,秦牧站在门前舒爽地吸进两口气。

      玉桥急急跪在石阶下,说道:“奴婢前来请罪!昨晚奴婢忘了关窗,深夜有雨,不仅淋湿了桌前宣纸,更是让大皇子受凉了,奴婢有罪。”

      适逢清晨,又是风雨过后,水洼片片,地面冰凉。秦牧不忍让玉桥再跪,只得说:“起身罢,我不会跟母妃说起此事,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玉桥忙不迭磕头称谢。

      刘福走过来,瞥了眼下跪的玉桥,才把目光移到秦牧身上,“大皇子,今儿个朝中有事,太傅大人奉命入朝,您不必上早课了,贤妃娘娘叫您去她宫里用膳。”

      太傅方其庸是位国学大师,才华卓绝,德高望重。十年前,他以年老体衰为由退出朝堂,隐居市集。之后,二位皇子年纪渐长,皇帝想寻一位长者教导皇子,玄野最先推举方其庸。有玄野推举,他自然推脱不得,只得奉旨前来,担任太傅一职。

      待方其庸,秦牧素来敬重有加。他淡淡应道:“跟母妃说,纵然太傅大人今早不在,我也得把早课按时习了。待我看完书便过去。”

      刘福垂眸道:“是,奴告退。”

      临走前,刘福再度瞥向玉桥,玉桥已站起身,安稳地立在秦牧身侧,额头红印处,一滴水珠缓缓滑过脸颊,顺着下颔落入衣襟。刘福面上看不出情绪,心内却思索起来。

      沉默着与董贤妃用完膳,董贤妃先是夸赞秦牧读书用心,让他跟方其庸好生学习,接着又让他近些日子少往议政殿或紫宸殿跑,若非召见,最好不要面见皇帝。

      秦牧乖顺地应声。

      董贤妃本想解释近来为何不让他面见皇帝,话到嘴边却又咽回肚子里。愉悦之色在明丽的眼眸里跃动,她不需向他解释什么,只要他一如既往地听话便好。本还以为皇子越大越难管束,未料这秦牧已是明事理的年纪,仍然恪守尊母的本分。

      在董贤妃面前,秦牧把听话做到极致。

      董贤妃缓和了语气,柔声道:“牧儿,你已将近九岁,有些事情在你心中已有计较,母妃无意窥探你的心事,惟愿你能对母妃敞开心扉,少有隐瞒。要知道,无论母妃做什么,或让你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我们母子。”

      秦牧端坐木凳,低眉顺眼,眸光却静悄悄地瞟向案上一只龙泉荷叶大罐,只觉得那刻纹精美有趣,想伸手摸一摸。动了动眼眸,转而瞟向屏风左侧一只插花的黑釉瓶,瓶中两枝桃花,蔫耷耷的花叶,看不出生机。

      过了一会,董贤妃没什么好交代的,母子二人关系疏远,自是没什么好嘘寒问暖的,便抬指揉了揉的眉心,疲惫地躺在美人榻上,挥手让秦牧出去。

      回到寝宫,秦牧未见到玉桥,叫来玉清一问才知,就在他回来之前,玉桥被董贤妃召去了。

      直到申时,玉桥才扶住墙根,踉踉跄跄地回来。

      玉清连忙跑过去,稳住玉桥的身子,并支撑着她回到房间,躺下歇息。

      玉桥面色苍白,额头虚汗淋漓,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却看不出哪里有伤。直到玉清掀开她的襦裙,才看到那一对红肿的膝盖,显然比玉莲的情况更为严重。

      罚跪是董贤妃惯用的伎俩。

      秦牧心如针扎,明明想要护住玉桥,偏生害她被董贤妃罚得更重。

      忘记关窗不过是件小事,顶多责骂两句,而董贤妃竟命玉桥在殿外跪了五个时辰。董贤妃何尝是在罚玉桥,分明是借此事告诉他,不要妄想瞒住什么。

      玉桥虚弱地说:“大皇子,奴婢做错了事,该受罚的。贤妃娘娘也是为大皇子好,奴婢粗心大意,忘了关窗,幸而大皇子未受风寒,若是大皇子病了痛了,打死奴婢都是轻的。”

      秦牧道:“我是想护住你的。”

      “奴婢知道……”说着,一滴泪从眼眶里落下,原本不觉得委屈的玉桥,竟在秦牧说了这句话后心酸不已。抛却尊卑,身不由己的不止她一人。

      秦牧觉得累,由身到心,万斤砖石重压的累。作为大皇子,他竟连个宫婢也护不住。偌大的宫闱,走到哪里都有董贤妃的目光跟着,几近寸步不离。

      没有谁问他愿不愿,没有人在意他愿不愿。

      他当真厌恶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像是无数只眼睛无时无刻的落在身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得斟酌再三。

      召来刘福,秦牧只冷漠地说了句,“何必呢?昨日是玉莲,今日是玉桥。”

      刘福愣怔少顷,继而说道:“贤妃娘娘不喜大皇子任性而为,不喜大皇子有所隐瞒。何况,这玉莲玉桥不过是宫婢,大皇子又何必为她们跟贤妃娘娘存有芥蒂呢?”

      “原来这便是跟母妃存有芥蒂了……”秦牧低声笑了笑,“你且下去罢。我想出去走走,不要跟来。”

      刘福依然跟在秦牧身后,不远不近,五步开外。

      秦牧难得恼怒,回眸吼道:“我说了,不要跟来!”

      当他甩开刘福,孤身跑在泥泞小道上,才真切感到轻松。

      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被压抑得久了,他不是为玉莲、玉桥,也只是被压抑得久了。

      他倏地想起昨天行至半途中望见的小楼,那抹不染凡尘的幽静是他心底真切渴求的美好。脚步一转,人已向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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