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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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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梁路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手臂僵硬地慢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口后又一口,最后不过瘾般仰头把咖啡全部灌进喉咙里。
一把放下杯子,梁路凝视着杯底还未彻底融化的颗粒,在心底骂了声娘——这就是益母草颗粒!他就说味道怎么这么怪!
但是不对劲,于春迟怎么知道他把咖啡损做益母草颗粒?梁路想:“难不成他对我也有意思,专门去打听了我的消息,却被我伤透了一颗热爱咖啡的心?”
他忍不住撸了一把头发,暗笑自己痴心妄想。于春迟直得就跟他标枪般的身板一样,只差没在贴“本人直男”的条子。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这一点只要于春迟开了窍就很容易想到。他只每周六早上出现,梁路也就每周六早上来咖啡厅,编着乱七八糟的理由跟他搭话,不时调侃性地夸她身材好长的帅。有好几次他都撞上了梁路凝视他的目光,然后梁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耳朵通红。
行迹明显,爱慕之心路人皆知。曾经还有女孩子经过他时对他挤挤眼,轻声说:“加油!”
照刚才于春迟那副彬彬有礼的赶人态度来看,多半是终于开窍,意识到这个男人喜欢他了。
梁路有些颓然地把头放在桌上,恨不能时光倒溯把关于“女朋友”的对话啃进胃里。
要是于春迟没把这句话当真,会觉得梁路是个满口谎言敢爱不敢言的怂货;要是当真了,会觉得梁路有女朋友还来撩拨自己,简直人品堪忧。
梁路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有气无力地展开它。他把“约会必备外出要点”那一张撕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着上面第一句“给对方留下良好印象”这一点,梁路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印象肯定是留下了,他只能祈祷不要太恶劣。
梁路趴了一会开始吃灌汤包。也不知道是那家做的,还挺好吃,皮薄晶莹汤水充足馅肉鲜嫩,早知道该问问是从那儿买的……
梁路动作一顿。
鼻尖一点冷冽的气息飘过,浅淡却不容忽视。那是于春迟身上的气息,如雪山山顶冻彻的冰潭。
梁路的心被轻轻勾动了。气息像是一条银白色的牙鲟游荡在店里,灵活地、转瞬即逝地挑动他的神经。
梁路忽然想起了高君。
他想起最开始遇见高君的场景,一身雪白的少女灵活地从小树林里窜了出来,把他撞在地上。
少女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力度居然能把一个男生给撞倒,诧异地围着他看了几圈。梁路躺在地上刚好可以看见她裙下线条柔软的小腿和……咳。
梁路抹了把脸,跳过了这个镜头。
高君美则美矣,人却恣意狂野。梁路被她一拽就给拽了起来,那张雪白的脸凑在他面前,说:“同学,你身体也太差了吧。走,我们去长跑。”
梁路活了这么久,唯一能自豪的就是长跑。
每天清晨未醒,他在黯淡的天光里踩着跑鞋奔跑,从家里跑到六公里外的学校,跑的全身是汗气喘吁吁。
在奔跑的黎明里,他是跑的更快的那个人。
一个像英雄冲锋的呐喊忽然在脑子里炸响: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追上去?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于春迟!哪怕留了个不堪的印象,为什么不揪住他说“我喜欢你”?哪怕屠刀悬顶,也得眼睁睁地看着它落下来才肯去死!
梁路忽然丢下灌汤包,汁液横溅。他活动几下手脚,跑向店外。
几只八哥被突然冲出的人吓了一跳,叽叽喳喳地大叫起来。梁路头也不回,听着它们高歌“他妈的跑了!他妈的跑了!”,绝尘而去。
“他妈的没关灯!”
一只八哥在梁路跑的没影时叫了一声。
街道路口的车与人多了起来,晨风被城市的清醒搅得凝滞,失却最初的凌润暗凉。那点气息却紧紧勾住梁路的手腕,要领着他回归大海。
一家牛肉店跑过,两家粥店跑过,来往行人惊奇地看着这位跑得飞快的年轻人,女孩看着他的背影讨论他额前到底有没有小卷毛。
梁路跟着牙鲟专心奔跑,没多久就看见了于春迟。
梁路眼前一亮正要上去,却见于春迟远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凌厉如霜剑,生生让梁路顿下了脚步。再要追,对方已拐身进了小巷。
梁路拔腿跑去冲进小巷,于春迟却已走到岔口又拐了一弯。梁路在心中憋了一口气,半点不停地追上去,却发现尽管对方在步行,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用尽全力也只能咬住一头一尾的距离。
但梁路已经无法思考其中的不对劲,他已经跑的像在飞,风刀切割他的身体,脑子一片空白,肺像掺进了水沙一样被磨砺刺破,火辣辣的感觉像要燃烧。身旁的巷景如被按了快进一般从他眼角模糊扫过,梁路几乎要无法呼吸。但他没有停下来……不能停下!
而在他身后遥远的咖啡店,未被关掉的灯一盏一盏地、随着梁路的奔跑依次灭去。
像神秘的退场仪式。
直到又冲进一条巷道,梁路瞳孔收缩一瞬,大脑爆开灿烂的烟花。他几乎想跳起来抱住于春迟唱一首歌,身体却靠着墙壁滑下去。
梁路瘫倒在地上大喘了一会儿气,大脑突突突地像机关枪一样跳动,口腔里甚至有了血腥气,喉头一点温热和铁锈味。
梁路努力把瘫倒在大脑里的思维一点点拽了起来。
身后是爬满了青苔的墙面,色彩杂乱有如下水道的垃圾胶囊。他嗅到金属的气息和燃烧的味道,墙壁紧紧靠立俯视着他,像是诡绿的两双眼睛。
梁路不去管这些阴森的场景,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于春迟。
梁路用他仅剩的力气睁大了眼睛。
于春迟就在不远方,抬起手。
梁路清晰地看见他的小指上不知何时戴了一枚……色泽介于青铜与黝黑的戒指,上面镶嵌了一颗硕大的血红色宝石。不,那是一条蛇血红的眼睛。戒指的形状就是一枚布满鳞甲的蛇衔尾!
于春迟取下那枚戒指。在戒指离开他小指的瞬间,那蛇猛地扭动一下窜起身子。
纤细的蛇身被疯狂地拉长涨大,蛇尾被无形的力量削为锋利的剑尖,蛇身被神秘的伟力拍成巨剑的剑身。那颗血红的宝石开始流淌出血色胶质,慢慢地笼罩了巨剑,为他覆上诡艳的血光。
巨剑如大山一样伫立于地。
于春迟单手握住剑柄,毫不费力地拿起插向地面。
地面如豆腐一般软滑地任巨剑插了进去,锋利的剑刃甚至没有溅起半块碎石屑。
梁路已经说不出话来。他鼻尖是沉重的呼吸,眼底是满满的震惊。
金光从于春迟手心璀璨而起,如流水漫过山丘一般漫过巨剑,顺着它插入大地的地方一路流淌了下去。那金光柔和,尚不及酷暑的阳光有威慑力,但它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大地竟然颤抖了起来。
梁路靠在颤抖的地面上,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奇幻。
忽然,他听见了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低的,沉闷又零落,渐渐地变得低缓哀浑……像是大地的呻|吟。
那声音里像包含了万座崩塌的高山,陡崖被雷电削为平地,大海在不可触及的地方涌动着日复一日的浪潮……像是有一个人被钉在高高的古木上,树枝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他无法动弹,胸口流出的血水将古木的根彻底淹没。
那太哀伤沉重,也太冷寂。
梁路的心跟着那声音呻|吟着,低吟着他的身体难以承受的叹息。
梁路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这点时候一定要做点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为什么……他努力寻找原因,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必须要有原因。
为了……为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这什么烂理由!梁路一般在心里骂着,一边“啊——”地叫出了声。
他成功了,于春迟终于转过了头,向他走了过来。
咖啡厅最后一盏灯,在梁路看不见的地方,寂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