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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未雨绸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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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五噙着泪慌忙地寻找手绢,却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揽入怀中。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阿五,想哭就哭吧,有阿姐在。”
她一把抓过来人的衣角,毫不客气地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昂头强笑:“我偏不哭,本公主要留着力气去惠州!”
来人正是她的长姐杨丽华。杨丽华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形容憔悴,眼睛浮肿,显然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了。
她心中恻然。想不到这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今日也要遭受这样的磨难,父母在天有灵,该心疼了。
她心中长叹,脸上却一片肃然。
“阿五,此事已不可再议,皇上已经驳回三次,事不过三,你不能再任性了!”
“阿五,皇上让我转告你,萧家的男儿中但凡有你看中的,他一定如你所愿。”
兰陵公主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但凡有我看中的?!真是我的好二哥!”
她笑着笑着又放下脸来,她的眼神冷若冰霜,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可惜本公主只看得中柳述。当年如是,今日如是,将来也如是!”
杨丽华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她叹了一口气道:“阿五,何必钻牛角尖。萧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美男子,天生贵胄,风度仪表俱是一流,未必就配不上你我。”
杨五娘不置一词。她只是静静坐下,拿起她刚刚扔到一旁的那卷书,认真翻阅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的沉默就是轻蔑,这样的轻蔑着实令人难堪。
杨丽华扬了扬眉,毫不在意。她能在北周后宫屹立不倒的密诀就是这个不在意。
你有千方妙计,我自安然不动。到最后慌的往往是对方。
一慌就会犯错,就会露出破绽。
高手相争,一个破绽就足矣。
杨丽华漫步走到窗边,静静注视着院中的荷花池塘。
房间里一片寂然,偶尔传出阿五翻书的声音。
杨丽华心中暗暗赞赏:阿五的身上不愧也流着她们那伟大父母的血。能如斯沉得住气,难能可贵!
危难之时最需要的便是这份沉着坚强。如果能够说服阿五,她倒真能成为一个好帮手。
她转身轻轻夺去杨五娘手中的书卷,扔在一旁。她强压怒气冷冷问道:“难道你想为柳述削发为尼,为他守节终生?!”
长安城的这个夏季热得似乎漫无尽头,大街上灰尘扑面,路旁的梧桐树都晒得蔫蔫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硕大的树冠为树下的行人挡一挡酷暑。
寻常百姓便有些束手无策了。连日的高温使得家中所有的物件都有些热腾腾的了,连深井里打出的井水都变成了温水。
再不下雨,要热出人命了!
而对于富贵人家,这样的炎热虽然烦人,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娱乐生活。城里最高级的那家酒肆-醉仙楼里现在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因为他们不知从哪里竟运来了大批的冰块,这些冰块放置在各个角落,一旦化光了便有专门的伙计来赶紧换上新的。
所以店外是热浪滚滚,店内却是凉爽如春。
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分外兴隆,伙计们分外勤快,自觉自愿地加班加点。他们私下里说:“店里凉快,家里跟蒸笼似的,更受不了!”
何况,加班还有红包。
掌柜的也分外喜庆:这冰块的成本尽管不菲,但这络绎不绝的来客带来的收入更可观。
外面滚滚的是热浪,里面滚滚的是声浪。长安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来这碰头了,一坐就是大半天,呼朋唤友,作揖鞠躬,不亦乐乎。
但三楼的两间雅间是永远安静的。这两间雅间各有两个专门的楼梯直通房间,面向店里的门窗通常都紧闭着。外面的人纵然能欣赏到那些木雕的精美绝伦,却绝看不到里面的动静,而里面的人却对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这雅间的名字也很气派,一间叫“琼楼”,一间叫“玉宇”。这两间雅间不对外开放,谁也不知道出入其中的是些什么人。
但一定是既富且贵之人。
而其中的“玉宇”雅间里正坐着两男一女三位年轻人,三人都是一身轻薄便装。其中一人英俊挺拔,但剑眉紧锁,脸色阴郁,正是杨玄感;席中另一位郞君面容清矍,神情温和,正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楼下的动静;而房中唯一的一名女子虽然算不上花容月貌,却端庄大方,全身上下流露着一股雍容淡定。
她正双眉微蹙地注视着窗外行人稀少的街道。
这两人,男的是当朝太常卿高颍之子高表仁,女子是废太子杨勇的爱女、高表仁的夫人杨英儿。
高颍当年名震天下时,杨素不过是个经他举荐的后进小生;到后来高颍女儿嫁与杨勇、幼子尚主杨英儿后,高颍就更是资深望重。
不曾想杨素另辟蹊径,辅佐秦王杨广;不曾想杨广竟真将嫡长子杨勇扳倒……从此,两人际遇便大相径庭。
杨素风光无限,扶摇直上;高颍起起伏伏,甚至被削职为民。最近高颍虽蒙皇上重新启用,但终归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但两家的孩子却是一起长大,沉默木讷的杨玄感和温和开朗的高表仁成为莫逆之交。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世事变迁,多少人事都已不再,但这两个孩子的情谊却历久弥坚。
杨玄感不苟言笑,眼高于顶,鲜少有真正的知己好友,而高表仁、杨英儿这夫妻俩无疑属于这个极小的圈子。
高表仁掏出一把精美折扇,一边悠闲地摇着,一边笑道:“英儿,我看我们也入些股份进来吧,白狼的这家店实在是财源滚滚啊!”
这三人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私下里都有一个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的外号,杨玄感是白狼,高表仁是青羊,杨英儿是红狐。
杨英儿勉强一笑道:“可不是吗?”
自从杨勇逝去后,杨英儿便郁郁寡欢。人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皇位之争,自古便是你死我活,这样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
连高颍都将她唤入书房,好言相劝了一番。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五姑父柳述的流放、五姑的悲痛欲绝、五叔杨谅的揭竿而起,这一桩桩的国事、家事接踵而至,令她忧伤惶恐。
长一辈的清理干净后,是不是就该轮到她的那些兄弟们了?
“白狼”她轻声问道:“朝廷会派谁去并州?”
杨玄感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高表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杨英儿的脸也变得惨白,她喃喃低语道:“那就完了。”
杨素一生纵横沙场,足智多谋,五叔的那点伎俩智谋能支撑多久?
她又问道:“你可知道我那五姑父现在如何?”
杨玄感摇了摇头。
杨英儿苦涩一笑:“我知道,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只可怜五姑一心想与他同生赴死也不可得。”
高表仁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英儿,不是说好我们今天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吗?”
杨素虽然目空一切,但生平倒也敬佩三个人,为首的便是昔日举荐他的高颍。高颍这次能够复出,杨素功不可没。
值此时局动荡之时,高表仁实在不愿与杨家结怨。
杨英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疲倦地闭上眼睛,默然不语。房间里静悄悄的,所以她喃喃低语的声音也分外清晰:“可这也是我的家事啊。”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满是痛心怜惜:世事无情,英儿家滔天的富贵已成过眼烟云,昔日巧笑嫣然的女子红颜渐老,徒余满目沧桑。
他们的权势不容小觑,可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也无能为力。
杨玄感迟疑片刻,还是轻轻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听说在下葬先帝时有人行刺皇上。英儿,听说先帝暗地里另留有暗卫,此事你可听说?”
他直视着杨英儿震惊的目光,郑而重之地继续说道:“英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天大的事情,你但凡知道一点消息都不可隐瞒,否则不但自身难保,高家也会惨遭荼毒。”
说完他又特意看了一眼高表仁。高表仁显然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他神情肃然地盯着英儿,关切地问道:“英儿,兹事重大,你好好想想,可曾听说过?”
杨英儿凝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慎重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这个印象。既算有,父亲也未必会告诉我这个女儿家。何况,如果真有这样一支暗卫,父亲又何至于死于非命?”
杨玄感有些失望,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如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宇文化及那个疯子也在追查此事。你们遇见他时,千万小心,不要被他纠缠上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如果杨英儿一无所知,那兰陵公主又是否知道些什么呢?
还有就是山东历城,房陵王府,杨勇的子孙们迁居的地方。
那宇文化及究竟是如何查到这四个暗卫的下落的?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突然一杯乌黑清亮的酸梅汤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一抬头,正遇上高表仁那双略带几分嘲讽的含笑目光。
高表仁轻描淡写地说道:“天热,容易上火,喝一杯消消暑。”
他转身瞅了瞅仍在发呆的杨英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白狼,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看,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