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日落》潮百里

8、第八章 精心策划

　　迷迷糊糊中，颜筠在黑暗里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她只觉头疼欲裂，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池水中，时冷时热的温度渗透进全身，挣脱不开，那一汪池水死死地拉拽着她，任凭怎么奋力挣扎，都浮不出水面半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蜷缩进狭小的角落里，黑暗中的颜筠浅睡着，却是在浑身颤抖。

　　“苏……弦……”干燥发紫的嘴唇模糊嗫嚅着的仍旧是那个熟悉少年的名字，睡梦中的她紧紧皱着眉，双手死死拽住衣角，却仍在担心他身处何处，仿佛师父“逐出师门”的指令即刻生效一般，恐惧难以掩盖，“在……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一阵悠扬清灵的笛声传来，浑身一动，不安中的颜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只听得那曲声渐起，时远时近，绵延悠长不绝，如同一缕承载着月光清辉的白烟，自泥土而起，向夜空而去。星月流光相皎洁，笛声悠然穿透层云，于暗夜里深冷的墨色之下点亮暖黄烛光。

　　隐约间，仿若重回十年之前那个蝶翅轻展，暗香浮动的午后，蝶飞蜂舞的包围之下，是一身红裙的小小少女，青发垂肩，唇齿相衬，在温暖阳光下翩然起舞，深谷花蝶与溪流点缀，蓝天绿草，花容初开，灵动的笑声传遍整个山谷。
　　那一年的颜筠，年尚幼，心尚轻。

　　梦中笛声忽地转入熟悉的音调，动了动唇，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昏睡中的颜筠又是微微一动。那支曲子清远迷蒙，仿佛穿越重重迷雾，自遥远的天际跋涉而来。

　　那一年，初到山谷，想来是难以适应，年幼的颜筠一病不起。高烧久久难退，师父也找了些江湖郎中前来探诊却是收效甚微，病况毫无好转地持续了几日，就在师父几乎将要放弃之时，一个夜晚，与病魔苦苦斗争了数日的颜筠在梦中忽地听到了一支曲子，那宛转的笛声和着月光而来，轻轻照亮着她的窗台。带着难以言说的魔力，缓缓温柔的清笛声如那一汪潺潺江南流水，流淌进睡梦里，轻轻使灵魂浮起。

　　两日后，奇迹般地痊愈，在众人惊诧的神情中只有苏弦微微一笑，小小的颜筠知道，那是他的曲子，充满魔力。

　　“苏弦……”又低喃了一声，似乎在召唤耳边曲子的主人，颜筠的嘴角轻轻弯起一个笑容。

　　窗外，笛声忽停。
　　梦里，草长莺飞。

　　缓缓睁开眼，肩部一阵剧痛立刻传来。呲了呲牙，苏弦挣扎着坐起来，酒劲还没彻底散去，脑袋迷迷糊糊疼得他直咬牙。

　　“这是……”拍了拍头，强迫自己苏醒过来，苏弦想起了昨晚那两句模糊的对话，“柴房？”自言自语了一声，四下看去。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窗外的隐约烛火还透着窗纸照进来，勉强能借着烛光看清四周摆放的杂物，废旧的兵器，丢弃的用具挤满了屋子，动动身子都能引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赶忙伸出手扶稳被碰倒的旧碗，苏弦呆在原地竖着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

　　深夜里静得可怕，除了起伏的呼吸声没有半点杂声，放开了手，悬起的心落了一半。重新坐回去，苏弦靠在墙边，开始思考。

　　这个聚贤庄主并非善类，这是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对于今天这场莫名其妙比武的疑惑顿悟，看来，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苏弦意识到这件事是庄主精心策划的阴谋，天下第一的意外并非意外。

　　“那么……用意何在？”想不通，苏弦不自觉地自问了一声，扳倒天下第一，把这个名声加在他苏弦的头上，意欲何为？既无背景又无本事，聚贤庄主无论如何都不该盯上他的，“为什么是我？……”很是懊恼地，苏弦重重地向后靠去，身体与墙的碰撞在静夜里发出嘭的一声。

　　挣扎着站起身，试探性地走向门口，细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苏弦凑到窗纸往外看，分不清具体在哪里，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高挂的灯笼混着月光照亮视野。伸出手试探性地去拉门，却意外地发现并未上锁。

　　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苏弦正在纳闷看守的松懈，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他吓得一个趔趄，
　　“有何贵干？”

　　“我……”本能地啪地一声关上门，整个人贴在木门上，庄主藏在黑暗里的发亮双眼把苏弦吓得
　　一身冷汗，“你……”

　　“我等你很久了。”庄主轻蔑一笑，已有皱纹的眼角微露笑意，“苏弦。”

　　“你到底……想怎么样？”维持着受惊的反应，好似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都将引来杀身之祸，拉长着身子努力向后靠去，苏弦做着无谓的挣扎。

　　“呵……难道苏大侠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么，”又是一阵轻蔑的戏谑，庄主上前了一步，把苏弦又逼退了一小步，“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天下第一。”

　　“……我不是天下第一，这是你一手安排的对不对？”终于鼓起了勇气质问一声，苏弦对上了庄主的眼神，“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号强加给我？你明明知道我武艺平平。”

　　“呵……虽说你武艺极差，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屑地一笑，却倒真的流露除了赞许的意味，
　　“你现在武功差不假……但，我要让你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如意料的一般，惊魂未定的苏弦越发震惊地看了过来，庄主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上前去。

　　“这是？”低头一望，一把剑印入眼帘，好似在哪见过，苏弦蓦地觉得这把剑很是眼熟，但又有一股言说不出的奇怪意味。

　　“呵呵……奇怪就对了，”意料之中，庄主点头一笑，拆去包裹的素布，一团幽冷的剑光绽放光华。

　　“这把剑是……”认出来了，这就是天下第一手执的那把奇剑！错愕地抬头看向庄主，对方却只神秘一笑，“不假，这是早时你见的那把剑，但，”翻转了长剑一圈，庄主掂量了一番，“从此刻起，这把剑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背景新的主人。”说着递上前去，“这是你苏弦的剑，出自西岳华山铸剑师之手，取山之名，曰岳影剑。”

　　“给我？！”足足愣了两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好似猛然被提醒起了什么，苏弦四下张望了一番。

　　“不用找了，你的那把剑实在平庸，无法与天下第一的身份相匹配，”一眼看穿苏弦所想，庄主不屑地道；“我已经处理了它。”

　　“我的武艺配不上这把剑。”停止寻找，也不知是不是有些被激怒，苏弦重新看过去，拼命找着理由推脱，“你们应当另请高明。”说着挪步就想走，不料肩部一凉，也不知剑身何时无声出的鞘，锐利的刀刃抵在肩上，脚步蓦地一停，苏弦闭了闭眼，“你想怎么样。”

　　“如果你敢走，你将成为第一个死在岳影剑下的人，”微微一顿，庄主忽地悠悠一笑，“而你的小师妹颜筠，将是第二个。”

　　就这么浑身僵硬了数分钟的时间，肩膀重新松弛了下来，苏弦没有回头，修长的背影埋在月光里，声音很轻，“你要我怎么样。”

　　“收下这把剑，忘记你的所有过去。你不是平庸无能的楚云弟子苏弦，你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你不是楚云帮的人，你的出身是个谜。”庄主收回了剑，插回剑鞘，金属相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谨记在心，从今日起，你的言行必须与天下第一相符。不要让任何人质疑你的身份。”
　　“我不会用这把剑，我的武功一出手就会露馅……”话还未完就被对方粗鲁打断，“我会找人重新教你武功，在你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将不再现身武林，你的去向将在江湖中成谜，待你浴火重生之日也就是你重出江湖之时。”眼睛一亮，庄主的眼里闪出奇妙的光芒。

　　“我在楚云帮习武十余年，修得这样的武艺，你凭什么觉得你们能在更短的时间内教会我武功？”没有了剑的重量，肩膀轻松了不少，重新回过头去，看着庄主的眼睛，那个肤色黝黑，城府颇深的男子，苏弦终于冷静了下来，“你太高看我了。”

　　“呵……”不料对方只是冷冷一笑，完全看透了苏弦的意图一般，庄主成竹在胸，“苏弦你骗得了你帮中的那些愣头青可骗不了我，你这些年为什么习得如此平平的武艺想必你心中有数，”顿了一下，看向对方的反应，庄主会心一笑，意料之中，苏弦的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你的儿女情长与我无关，但从今往后，你必须以习武为重，十余年落下的武艺一朝若想补成也并非易事。”

　　“为什么是我？”，核心的疑问始终在这一点上，“为什么要煞费苦心让我成为这个天下第一？为什么要教我习武？你们的意图何在？”猜不透，但隐隐地，苏弦感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点与你无关，”移了移步子，背过手去，庄主低头踢了踢石子，“我自有安排，至于能力你大可放心，我试探过你，你的天资不错。”

　　无话可说，斜眼久久地看着托在手中的岳影剑，修长的剑身在暗夜里闪动着遮掩不住的冷光，剑柄刻有山川草木，剑刃蜿蜒的纹理时深时浅，苏弦紧盯着长剑的时候眼里依旧会闪过不适的痛感。
　　想来，是这把剑光彩过于耀人了吧。

　　“呵呵……”见对方久久沉默，目光落到岳影剑上，庄主不禁一笑，“这把剑是惊世之作，此生有幸坐拥它是你一生的运气，只要你能驾驭好它，它能够弥补你武艺的缺陷，”突然又收起了笑，正色道：“你今日一举夺魁，在江湖中必定名声大噪，少不了找你搦战的人。我们会将你带到秘密之地，但不可保证你不受打扰，”两双眼睛同时看向岳影剑，“剑交予你，如何守住它，就当看你了。”

　　还不等苏弦作何反应，一股大力猛然一把把他推回小屋内。

　　“你……”反应过来，伸手去拉门栓，门外的人却先行一步地锁上了门，啪嗒一声，隔着门纸，窗外幽幽冷笑传来：“苏弦，我知道你鬼点子多，不过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搞花样，你逃得了，你的楚云帮和你的颜筠小师妹可逃不了。”人声远去，细碎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贴靠着木门的苏弦一个不稳，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