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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伤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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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后,我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们平日的武场,回想我们在这里的每一刻时光,那些嘻戏打闹和切磋,那些奇形怪状溢满欢笑和回忆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杳然无踪。
晚饭一如既往,师父并没有因为即将离别就与我们一起用餐,讲武堂向来尊卑有序,还好男女不有别。饭后,我还是习惯在拓崖逗留,有时散散步,有时发发呆。刚来讲武堂的时候,秦楚,柳含烟还有我,我们三个总是一起散步的。只是以后他们是他们,而我是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站在拓崖边,都会感到莫名的自由,那崖上的风,那崖上的云似乎能够带人畅游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突然听见身后有声响,我回过头看,是秦楚。我看着他,而他的目光却有些躲闪。我转过头不看他。他却又走上前来,与我并排站着。风儿从我们之间划过,一去几万里。我想我们之间也已经隔着几万里了。他终于道:“晚照,对不起。”
听到他这三个字,我才真正绝望,我等了那么久,就只等来这三个字。我不明白,为什么道歉用的‘对不起’三个字,听起来会扎的人那么疼,好像有根看不见的小针,扎进了心里。
我逼住不争气的眼泪,可是我说不出‘没关系’。我挣扎的笑笑道:“你真的那么喜欢她?”
他冷静道:“晚照,我的心你是知道的,只是,只是我没有回头路了。我不可以辜负含烟。”
我惨然道:“是哦,如今她成了你的不可辜负,而我成了你的不可不辜负。”
他哀求道:“晚照,你不要恨我。”
我擦干眼泪挤出笑容道:“我不会恨你的,因为,不值得。”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哪怕是恨,也是一种感情,是感情就不该被浪费。”
他道:“你这么说,便是恨我了。”我笑出声来道:“你想太多了,我不恨你,不过我会忘记你的,祝你和柳含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他似乎还不死心道:“晚照,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永远有你。”我坦然道:“那是你的事,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说罢,我转身离开,拓崖上风徐徐,云摇摇。
回到房中,心口的灼热的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烧愈烈。有些支持不住,有一双手扶住我,居然是千寒。这几日他住在讲武堂,可谓是深居简出。我正想质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到我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股灼热感突然在心头爆裂开来,疼得我几欲发狂。此时竟又突然觉得有一股真气进入我体内,凉凉的,心中灼热的疼痛便减轻了不少。待回复正常,他缓缓道:“这是剑心还不稳定,你以后只要掌控自己的情绪,不悲不怒不心伤,就不会总这样。”我嘲笑道:“不悲,不怒,不心伤?呵呵,那我是要超脱还是顿悟?”我看着千寒的眼眸,他显得那样的难以捉摸。我刚想责问他擅自进我房间,又想起他刚才算是帮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言谢,他便不发一言自顾转身推门出去了。
第二日去看徐子霏,她正在收拾东西。见我来了,她道:“晚照,你好些没,我还说待会去看你,你到先来了。”
我笑笑道:“我好多了,你需不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收拾东西啊。”
她道:“我的个祖宗,你就歇着吧。”
我道:“好啊,祖宗先歇着了。”她乐道:“你啊,就只会嘴上讨便宜。实际上吃大亏。”
“是吗?我哪里有吃亏?我怎么不知道?”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拉我坐在榻上,墙上还挂着她的御龙鞭,泛着寒光。
她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跟秦师兄怎么样了?”
“我们一开始便没有怎么样,最终也没有怎么样。”
“其实,柳含烟跟秦师兄是挺般配的。只是要是我啊,肯定选你,不选柳含烟。”
我笑道:“哦,这话怎么说?”
“柳含烟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啊。我就看不惯她当面低眉顺眼楚楚可怜,背后使坏。”
“算了,人哪能十全十美啊,她虽有点绵里藏针,但至少貌美如花。“
“有美貌,坏心肠,还不如丑八怪,再说,论相貌,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好不好。”
“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居然觉得我比柳含烟美,难道,难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喂,莫晚照!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现在还开始胡说八道了哈,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作势要过来挠我,我赶紧认错,“好啦,我错了”,才得以逃过她的魔爪。
她正经道:“我看齐昭对你到是像‘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样子。每次见你眼里都要放光。”我无语道:“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到是觉得你看齐昭的时候眼睛要放光呢。”
她别扭道:“你取笑我。”
我正经道:“我没有,你和齐昭真的很般配。”
她显得有些高兴道:“你是认真的?”
我点点头。她两眼放光欢喜道:“你这样说,就是支持我了?”
“那是当然。”
可是她眼里的光随即沉寂了道:“可是如今整个天幕朝并不安宁,我们下了山恐怕也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最近天地星相异常,波谲云诡,不知是否将要有大变了,我们的命运更是难说。”
她这样说勾起了我心中的不安,我还没来得及安慰她,谁知她又道:“不过不管将会怎么样,至少我们在讲武堂的这些年过得很开心,算是没有白过,以后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点头赞同道:“你们此去一定要好好保重。”
她道:“你也是,注意身体,别再出什么叉子了。我既盼着与你重聚,又盼着不要重聚。”我道:“为何?”她道:“你从小性子就和软,连蚂蚁也不愿意伤,若是入了天幕城将来血雨腥风,怕你吃不消。”我正难过无语,欧阳桀道:“原来你跑这儿来了。
“莫晚照,我们走了,尤其是我离开了,你会不会觉得闷啊,会不会想我想的睡不着?”
我嘴硬道“不会啊,怎么会闷?”
“是啊,你那么闷的人,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事能让你闷?”
这几年来欧阳桀从来只是烦我,不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就是说我笨,论长相,我不如柳含烟,论勤奋,我不如徐子霏,这点子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嘲笑太多次后我似乎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甚至把这当成他对我的友谊的特殊的表达方式。想到进入七界堂以后或许会有的残酷,我有些难过,想来也会有艰难的抉择吧。
我半晌说道:“欧阳桀,以后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徐子霏和齐昭的吧?”
他看我一眼,像是有些吃惊我会这样问,道:“那是自然,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赶紧加把劲,到天幕城和我们汇合吧。”旋即他回转表情道,“你现在这样了?你关心徐子霏和齐昭那是自然的,可是今天也关心起我来了,你是不是被秦楚伤着了?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徐子霏撇他一眼,我看连齐昭也略微皱了眉。他却没事人般继续道:“要真是这样,我还得感谢秦楚了,伤你伤得好,伤得…”他还欲继续说,齐昭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晚照吗?还不拿出来?”他才觉悟道:“对对对,”说罢不知从衣袖里掏出什么来,递给我,是他从小不离身的平安符,是一小块木雕,背面还刻着他的名字‘桀’。我道:“这是你的平安符,我不能收。”他却不由分说塞在我手里道:“我们不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不放心,这是我家传的平安符,很灵的,你可得时时带在身边啊。”我还想再推却,齐昭却道:“你就收下吧。”
徐子霏也在旁边帮腔。我便收下了照着他的吩咐把木符挂在脖子上,心里既是惶恐又是感动。
三日后讲武堂举行大典为他们五人送行。大典在太清山的最高峰中峰举行。我沾了他们五人的光,一起到达中峰的祠堂。他们五人各自在祠堂已经有一个空白的牌位,按照讲武堂的传统,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在离开讲武堂之前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牌位上,随即在牌位上滴上自己的鲜血。这个仪式代表着在讲武堂的日子结束,又代表着另一个开始。我望向那高高的灵台,上面刻着早已作古的先辈们的名字,如今我们在这里看着他们的名字,将来后人或许也会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名字。见第七层还有一枚空白牌位,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了,其实我是更宁愿灰飞烟灭,不必留下任何念想的。小刀此时端上匕首来,他们依次用匕首将名字刻在牌位之上,随即又将手指割破,将血滴在牌位上。叩拜了列为前辈,向师父拜别。一切事毕,他们就该下山了。师父要我代他给他们五个送行。我便把他们送到山脚。这次大家都没有用轻功,从山上到山脚,走了足足大半日。大家相互道了别,看他们的背影远去,我有些不舍,也有些难过,仿佛将牌位放在中峰的祠堂后,我们大家的某一部分就死去了般,即使我的牌位还没有放在那里。失去朋友也是一种死去吧。我安慰自己道我们还会再相逢的。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情绪的波动,我觉得心头隐隐火烧,越发走得慢了,最后只好停下来运气调息。睁开眼时,那个叫千寒的傢伙如鬼魅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见我惊疑的眼神,他淡淡道:“你师父说这山中风景很是不错,我出来看看,没想到遇见你。”他这解释很牵强,但是我也不便说什么,感觉身体有了力气便起身继续往回走。他在旁边跟着,半晌才道:“那第六块牌位不是给你准备的。”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缓缓道:“那是为你师父准备的,以后不会再有讲武堂了。”
我这惊吃的不小,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往回走。他倒也不拦我,只是紧跟我的脚步。一到山门前,急急冲进去去找师父,看见小刀悲戚的从师父的卧房里出来,我赶紧扑上去道:“小刀,师父呢?”小刀眼含泪水悲戚的往里指了指,我赶紧冲了进去,只见师父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不过是半日的时间,他竟像是变了一个人般,我都一时有些认不出来,可是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师父啊,我惊惧道:“师父,师父,您怎么了?你不要吓晚照!”他的双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眼里还有些余光,他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将耳朵靠近,他道:“保…保护好…剑心。”声音几不可闻,我赶紧用力点了点头,叫他放心,他艰难的侧了一下头,看向千寒,而千寒似乎明白他有所指,道:“我会的。”他便安详的闭了眼。而我似乎像是被重重一击,心里的那团烈火似要爆裂开来,烧的我疼痛难忍,千寒这时疾步靠近我,点了我的大穴,我便什么也不知了。
第二日我醒来时确是在自己的床上,我口渴难耐,艰难起身想要倒杯水喝,想是听到屋里动静,小刀进来,见我是要水,便给我倒了一杯,接过水我才想起什么,赶紧抓住小刀的手道:“师父呢?!小刀,师父呢?!”
而当我再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已埋葬在一堆黄土里了,我们把他葬在他经常打坐的松树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像是在梦中,在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我殷殷切切盼着自己赶紧醒来。可是这梦是醒不来了。
后来小刀告诉我那日我被奇怪的白光所袭,师父为救我耗尽心力,已是油尽灯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我恨自己好是糊涂,居然没有发现师父的异样,我才是始作俑者,是我害死师父的。小刀还说师父有话给我,说是天地之力不可违,叫我无需自责。还说以后千寒会保护我,叫我放心信任他。
从小刀的字里行间我得知,他们并不知道剑心的事,都以为我是被什么奇异白光所袭,导致重伤,几乎不治。
我本想飞鸽传书给齐昭他们,告知师父的死讯,可是茫茫万里,此时不知他们到了哪里,况且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也只得搁下,或许不知反而好些。
第三日,我正在武场出神,往昔师父还有他们五人,我们总是在这里,而我总是惹得师父小施惩戒的,他们几人有时善意嘲笑,有时替我向师父告罪讨饶,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可是却什么也没有了。昨日如梦幻泡影,而今日又即将变为昨日。
千寒总是出现,这几日到处都有他,我曾问过他到底是谁,他并未回答,只是说师父是他们家族与讲武堂祖上世代相交。既然问不出什么,我也便不再强求了。今日他像是专门来找我的,他单刀直入道:“你的赤色珏呢?”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又道:“当日我看过你身上没有,你房中我也找过了,也没有,你放哪里去了?”见我依旧茫然,他怒道:“就是那块上面刻着心字的红色珏。”我木讷道:“那,那不过是我小时的一件物件,你…你怎么知道?”他依旧道:“你放哪里了?”我心下厌恶他说话的语气冷冷道:“我把它留在湛卢城谢家了,那原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他听了之后并未显得很吃惊,道:“那湛卢城就是我们不得不去的地方了。”我一时还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转身疾步走开了。
我心下郁闷,湛卢城或许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了,我娘这一生的不幸在哪里,而我的不幸也开始于那里,我曾立志再也不回去了。今天这个千寒却跟着了魔一样问我一块我小时的物件,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到底是谁?那块赤色珏到底又有什么用,难道和刃心剑也有关?
我回房时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那千寒像是将我的东西都打包在一包袱里了道:“你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带?”我惊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容置疑,道:“我们要去湛卢城将赤色珏拿回来。”我道:“什么?”他不停下手上的活:“赤色珏是解开刃心剑剑身所在的关键,也是暂时压制住剑心的关键,必须立即拿回来。”又是刃心剑!我心口一滞,胸中像是千般火苗聚集般,我赶紧大口喘气,双手抵在桌子上借力以寻平衡。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扶住我冷然道:“这点事都受不住,以后的路你要怎么走?”将我置于椅子上时,我拽住他的胳膊道:“你到底是谁?”他毫不费力挣开我的手,反而摁住我肩膀,眼神紧紧盯着我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对了。”他的眼神深邃而又坚定,似乎带着叫人信服的魔力。此时小刀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个包袱道:“千公子,您吩咐要的干粮给您准备好了。”千寒头也不抬仿佛不曾听见般,眼神凝在我脸上道:“相信我?”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起身接过小刀递过来的包袱,把桌上另一个包袱也拿上后,另一支手拽住我便走,我赶紧道:“小刀呢,小刀怎么办?”他头也不回道:“他选择留在这里。”我惊恐的回头,发现小刀丝毫没有要跟我们一起走的姿态,只是平淡的向我挥了挥手,他脸上的面容清冷安详,临了只听得几不可闻的一句:“照顾好自己!”
我就这样被拽着出了山门,千寒轻功极高,我们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山脚。山脚有三个人牵了四匹马等在那里,见千寒都上来行礼道:“主子。”千寒道:起来吧,便一手将包袱递与他们,一手将我架上一匹黑马,边吩咐道:“她骑不了马。资墨你将另一匹一并牵上。”
翻身上来他便挥鞭抽马,追风而行。我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难道失去都是这般的快,来不见最后瞥一眼,来不及告别。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太清山,离开了讲武堂。
待约莫行了几十里地,我感觉心中的火烧依然退去时,我道:“我自己可以骑马了。”他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向前赶路,而那个叫资墨的和另外两个也只是一路紧随左右。
湛卢,我就要回到这个最不想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