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莲花清泪痕》轨木

7、第七章 羡慕

　　三间矮矮的泥砖房，十几只鸡咕咕咕的悠闲的在院子里啄食，两个三五岁的孩子正坐在门口玩石子，看到我们一行人跟在张嫂后面竟然一溜烟的跑进屋里探出小小的脑袋，好奇又害怕的看着我们。呵呵，心里一笑，黄毛的小孩子，这个时候最好玩吧，什么东西都是似懂非懂的，走路还不稳呢，却整日缠着大人问东问西。心里喜欢，就把七巧宝贝得紧的桂花糖拿了来，抬手招他们过来，两个孩子怯生生的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妈妈，见张嫂点头才从我手里把糖拿走，跑到一边去吃，嘴里还喃喃的互相问是什么。
　　“呵呵。”见他们可爱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回头见姐姐也是一脸的笑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对着姐姐笑了一下，不知道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这里应该离凤阳不远吧，小小的一个山口寨，十几户农家就依山而居。我们这十几个人坐着三辆车停在村口的时候刚好看见张嫂来找小虎回家吃饭，七巧走过去低声的说了几句，我和姐姐站在车边活动身子，坐了一夜的马车，睡也不安稳，腿都僵了。听见张嫂纯朴而热情的声音说：“那就到我家去吧，地方不大，给你们歇歇脚也足够啦！”一路走过几户农家，鸡鸣狗吠，炊烟徐升，虽然简陋却感觉很温馨。远离尘世的喧嚣，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一起生活，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啊。
　　在屋里睡了一阵子，总算解了解乏，七巧、小红还有六婶去帮张嫂做饭。走到院子里，抬头看见姐姐正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绣框，也不知在绣些什么。悄悄的走到姐姐后面，“啊！”的一声，姐姐已经抬起了头，一脸的惊吓样，“哈哈！”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每次见她在缝缝绣绣的时候我都要去吓一吓。
　　“好啊，你这个死丫头，又来这招！”姐姐见是我一脸的娇嗔。“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在绣什么呢？这么认真。”姐姐把手里的绣框往后藏了藏“绣什么也不让你看，这个坏丫头。”看着姐姐一脸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带着姐姐也笑了出来，不过她笑得可比我斯文多了。多久没这么笑过了，真正开开心心的笑，不用担心、不用猜疑也不用害怕，眼角一湿竟然流出了眼泪，不过这是开心的眼泪吧，应天的一切都过去了，往北京的路上不管是平安还是坎坷，到了北京不论是什么样的生活等着我们，那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姐，你说北京会是什么样的呢？”看着姐姐也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都不会比在应天差很多吧，而且王公子家在北京，我们得他照顾应该不会流离失所的么。”
　　“呵呵，就算是没有他照顾，我也不会让姐姐吃苦的。”这么多年的医书也不是白读的，普通的诊病开药现在已经难不倒我了。姐姐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知道你这一年努力的研习医书，不过王公子不像坏人，我们此去北京也只能先仗着他了。”说完低下头，拿出绣框，棕色的帕子上绣的似乎是一颗苍松。起身放眼望去，矮矮的篱笆墙外一片的绿色，各种各样的庄稼，或高或矮层次分明，已是日照当头，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突然想起来竟然不见王绍棠和朱能。“姐姐，怎么不见王公子和朱大哥他们？”
　　“朱公子带着九年、平安他们去砍柴了，我们十几个人要在人家这里落脚，总不能就这么白吃白喝的。一户农家一年也收成不了太多的。”身后传来姐姐温柔的回答，“不过王公子就不知和管家去了哪里。”我哦了一声，回头见到张嫂的二儿子小牛正被小虎拖着从后院往厨房走，一张小脸都扭成麻花了。“娘，小牛的嘴又痛了。”小虎站在厨房门口对着张嫂说。
　　张嫂走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让小牛张开了嘴往里面看了看。“怎么回事？又向上次一样疼啦？这可咋整，又得疼个把月的。” 说完一把将小牛搂进了怀里，脸上都是心疼。“娘，小牛不疼，您别担心。”难怪总是听管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牛才五岁的娃娃就这么懂事乖巧，口齿还不清晰就会安慰娘亲了。
　　听他们这么说好像是生了口疮，一般是上火，吃点去火的药就好了。我走到张嫂身边，对小牛说“小牛乖，来张开嘴，让姐姐看看是什么在嘴巴里面和小牛玩游戏啊。”小牛从张嫂的怀里身出头，看看我，又看看张嫂，然后张开了嘴巴。果然是左边的嘴壁上有了黄豆大的口疮，看他眼睛红红的，吐气微热，是上火的症状，“张嫂，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了，吃点去火的药就好了，村子里有药铺去买几味去火的药回来，吃了就好了。”
　　“哎，小姐，不瞒你说，我们这村子前不着边，后不着店的，要到四十里外的凤阳才有药铺呢。”
　　“这样啊，要不我去后山上看看，有没有草药，采点回来也一样的。”总不能因为药铺离的远就让小牛这样难受一个月啊，反正我也是上山采药的高手了，而且好久没有爬山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看着村子后面的山上应该有蒲公英、竹叶、灯心草这种平常的药的。

　　坐在半山腰，远远的一片绿油油，几个人影点缀其中，那是正在辛勤耕耘的农户，山脚下的村子里炊烟升起，一阵微风抚过，宁静祥和。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让我忍不住想腻在里面不要出来。
　　“怡儿姐姐，这是你让我找的东西吗？”小小的手里拿着一株刚摘下来的灯心草在我眼前晃了晃，张嫂的大儿子，不过七八岁的娃儿，却非常懂事听话。“是啊，小虎真厉害，再摘几株给姐姐好不好？”小家伙应了一声好，蹦蹦跳跳的又跑去了。
　　看着小虎蹦蹦跳跳的走远，我心中那个软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一下，以前我总是缠着爹爹带我爬山，见到草就问爹爹是什么，有什么用，而爹爹总是耐心的解答……，如若日后我有幸成婚生子，一定也要带着他到山上来认识这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如爹爹一样。鼻子酸酸的，起身，要去找小虎，转头却看到朱能站在山上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一脸的微笑。心里叹了一下，可不能哭鼻子让别人看到了，低头忍了忍，正准备抬头对他笑笑，却发现一双皂黑的布靴映在眼前，不愧是习武之人，少说也有一丈远，他这么一转眼就到了。“朱大哥，你们不是去砍柴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已经把柴背回去了，我见有人坐在这里动也不动，就过来看看是不是哪个傻丫头又在这里发呆了。”说完看着我，眼里都是笑意。哎，在应天的时候有几次在廊子里发呆被他看见了，这就开始调侃我了。不过我现在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是啊，你看，这里多美啊，世间再多的繁华富贵、也未必有这小小村庄的温馨，是吗？”他顿了一下，收起玩笑的样子，凝视着远方：“怡儿，只怕你希望过上这种生活还要等一阵子了……”心里有些疑惑，转头看他，深棕色的眼睛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嘴角透着无比的坚定。
　　我也能过上这种宁静的生活吗？没有仇恨，没有悲伤，没有猜忌。他又会帮我什么？过上这种温馨宁静的生活？还是帮我报仇？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应该选择比较容易的那一个么？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别人又能帮助我什么呢？心中苦涩的一笑……
　　“不过……，嘻嘻，我会帮你的。”拉了一个长声，他又恢复了那个整日玩笑的样子。
　　不理会他的逗趣，“朱大哥，能活着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不怕，只要能陪着亲人好好的生下去。”对着他浅浅一笑，看着他的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滑过。他定是对我的经历有所了解的吧，以他和王绍堂的关系，不过他可能从未想过我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不这么想，还能怎样？其实这也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那个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所有的人都莫非王臣么？想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容易，但是对我来说想要报仇却是难如登天，如果我真的怎么样，姐姐要如何是好？现在的我只能珍惜眼前了，不是吗？
　　听见小虎念着不知道什么童谣，走了过来，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做了个鬼脸：“朱大哥，我们走吧，想来张嫂已经作好饭了，我好饿。”抬手招来小虎，就往山下走，没走几步，听见身后沙沙的脚步声，身边的小虎啊的一声就被他抱起来放在了肩头，“来，叔叔驮着你走。”说完朝我笑了笑，信步走到了我前面，还时不时的颠一下肩膀逗得小虎稚嫩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山谷。心中一热，真希望这种单纯的快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香甜的米饭味道，嘴里的口水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好久没有这么馋饭了，小虎更是等不得的呲溜的划下朱能的肩膀一路小跑到了树下摆满菜肴的桌边。圆圆的石桌边坐满了人，留了三个空位子，好热闹，我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的看了朱能一眼，被馋虫驱着就想要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突然感觉后背一道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回头竟是王绍堂站在院门口黑着一张脸，定定的看着朱能，而朱能却当作没看见一样，笑着走过去坐在了中间的空凳子上，去拿起张嫂盛好的饭边吃边赞。而我竟然不知为何有一丝愧疚，慢慢的走到桌边，坐在姐姐身边，朱能的左边。偷偷的抬起眼角看一眼王绍堂，他还是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王公子快吃吧，一会都凉了。”耳边传来张嫂热情的招呼，他走了过来，拿起空在朱能右手边的竹凳，一步跨到我和朱能中间，放下凳子，朱能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自己的凳子往右边空出来的空间挪了挪，王绍堂就这样坐在了我的右边。而我就这样愣愣的坐着，看他们两个推来推去的，因为刚才朱能看我的那一眼――深棕色的眼里都是奸笑。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转头却看见姐姐满脸的笑意正伸手夹了一块黄闷鸡到我的碗里，“快吃吧，凉了就没味道了。”
　　摇了摇头，管他呢，反正先喂饱肚子里的馋虫再说，可不能辜负了张嫂的一番美意。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大口的扒饭吃菜，鸡块入口就一股香甜溢满了，真香啊。“张嫂，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难怪小牛生了口疮，是馋的！呵呵！”我满嘴的饭菜支吾支吾的讲，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都忘的一干二净了，看姐姐一脸的诧异，估计我的吃相只能用粗鲁来形容了。“喜欢就好，多吃点，乡下地方没啥好招待的。来尝尝这个腊肠，我自己晒的。”张嫂见我喜欢吃，连着往我碗里夹了好多菜。抬眼看见小牛，小小的手拿着一块鸡翅膀，美滋滋的啃着，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呵呵，肯定是嫌我说他了。

　　“姐姐，你看，那朵云像一头牛。”小虎伸手指着天上的一朵云，对我说。“不是牛，牛角都没有，我看啊，像个大胖狗，胖的脖子都没啦！”
　　“哈哈！”
　　我偷偷的爬上张嫂家屋后的麦杆垛上，躺着晒太阳，天边的斜阳还有些温柔的照在麦垛上，周身□□香的稻草气味围着，正在梳理自己的思绪，却没想到小虎竟也爬了上来。张嫂的相公也已经回来，见家里这么多人也不惊不怪的，见我们还帮忙砍了柴，竟有些不好意思怪张嫂不知道招呼客人。
　　刚吃完饭的时候王绍堂走到在树下纳凉的我和姐姐身边，告诉我们要到晚些才启程，只怕白天官府的人查的严些，以后都是晚上才赶路了。姐姐应了声都听公子安排，我点了点头，却不敢看他。中午那道冰冷的目光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些不相信、还有些愤怒的……，哎！不过小虎却好像不怕他的样子，带着两个弟弟找我们来玩老鹰捉小鸡，还记得当时小牛说“怡儿姐姐做母鸡，王大哥做老鹰。”看着他一脸的祈求，实在不忍心，反正吃饭的时候都没个小姐的样子了，这一年来也窝得够了，我本来也不是姐姐那样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平日里上山爬树还不是个假小子，做个老母鸡又有什么！只是他这个老鹰……，正想着，却没想到他一把抱起了才三岁的小初六，轻轻的掐了一下他的脸蛋，爽朗的说“好啊，就看我一会儿怎么抓到你们这些小鸡。”我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和吃饭前就是两个人么。现在到换我来心虚了，到底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被小虎拉着到了院子中间，大小个按顺序排在我后面，小虎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而我张开手，微微的弯着腰，嘴里还按照初六的要求不停的“咕咕咕”，看着姐姐在树下笑得眼睛都不见了，估计我那付样子还真的像一个老母鸡了，而他揶着衣角，就站在我的前面，一张英俊的面容上布满了笑意。这十几天来，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呢，我不由得脸一红，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要抓排在最后的初六了，吓得初六大叫，我急忙去赶人。渐渐的放松了紧张的情绪，人也放开了玩，又撵又踢的，满头是汗。不过最后被他抓走了初六，想来他的功夫了得，在我这个花拳绣腿都不会的人面前抓个小不点还真是容易，难得他可以这么耐心的陪着孩子玩了大半个时辰。
　　歇着的时候张嫂端来了煮好的绿豆汤，吃完饭就不见踪影的朱能走过来，莫名其妙的对着王绍堂说：“你们还真是像一家人啊。”说完笑着对我眨了眨眼。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充了血，脑子涨涨的，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回头去找姐姐，姐姐抿着薄薄的嘴唇，闭着眼，抬着绿豆汤的手有些颤抖，我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可不是么，王公子待我们姐妹就像一家人一样，说来真是我们的福气。”姐姐就这样柔声柔气的应了一句，即没扶了朱能的面子也解了我的围，只是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触动，姐姐的声音中竟透着一股寒气。倒是王绍棠竟没事儿的人一样，与朱能调侃了几句就一起出了张嫂家的院子。
　　哎，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流年不利？这一年来，我整个人都变了，也看透了很多世俗的东西，只是这短短十几天的相处竟然又有了如此多的我不懂的情绪，像麻一样的充满了整个脑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平日不言语的冷漠，昨晚冲进房间救我的紧张，还有今天饭前饭后的判若两人……
　　“怡儿，下来吧，我们也要走了。”姐姐在麦垛前侧身而立，一身湖蓝的云罗缛裙，腰系明黄的绸带，婷婷的立在斜阳余辉之中，温婉娇俏。“姐姐被你发现啦，嘿嘿。”被抓了个正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滑下麦垛，回头接了小虎下来。“一早就知道你肯定又闲不住，准在哪自在呢，不过我也是许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就不来唠叨你，坏了你的兴致。”姐姐竟毫无责备，伸手在我头上扫了一下，拿下了两根干草，笑着说：“看你一身的干草的，别弄得身上痒痒，快扫了下去吧。”我笑了一下，心想姐姐也不同了呢，看来离开应天到底是对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