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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侠盗与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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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是怕我不肯回去呢还是真的关心我的安危?”
她本是晋王幼女,大名唤作云端,出生的时候父亲正梦到麒麟从天而降,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自幼极是男孩子气,备受父亲宠爱,那时父亲也是倜傥风流,只爱沉迷于琴棋书画走猎游玩。她至今仍记得孩提时父亲带着她骑马、去各地赴宴,父亲不答应她请求时便会拔着父亲的胡子发脾气,还曾趁父亲熟睡时用墨汁画了黑胡须,现在想起父亲醒来后召见幕僚时他们强忍笑意的神情。
本来她是会一直这么长大,刺绣、读书、弹琴、骑马,然而一切在她十岁的时候改变。那年她生了很怪的病,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吐,后来连水都喝不下,整个人日益消瘦。各方大夫束手无策,连宫里来的御医都摇头。静慧师太也就是她的师傅云游到这里听说后上门来问询,用内力助她调节内息,方才见好。然而师傅却说她体质有异,累积后发作,需不断调整内息才能保持健康,要她随其上山。父亲是不肯的,何况她当时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师傅走的时候说如果再犯请去峨眉山青云观找她,一个月后果然毛病又犯了,父亲无奈之下只好带她来到峨眉山,那天她在厢房早早睡下,父亲和静慧师太在商谈。第二天,父亲抚着她的头发说:“麒麟,父亲舍不得,可是你必须在这里练功调养。静仪师太说了,按她的进度五年后你便可调养的差不多,那时便可下山回家。因为这边冬季湿气重,这五年里每年你冬季可以回家过一个月,我和你母亲也会时常来看你的。在这里吃床用度我已差人打点。而且你师傅答应我,你在这里只需随她练功调养,其余事情一概不会多问。”
是的,五年来她过的很是安静,师父和师伯待她极好,作为俗家弟子排名为五弟子,开始时每日师父为她打通经脉,后来便传诵口诀让她练习内功,第二年末时已开始练剑,是她要求的,她喜欢看那道白虹在空中飞舞的样子。她舞剑的时候师傅从未置否,师姐师妹们对她的进度总是羡慕的目光,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呢?自己早晚还是要回到闺阁的,有峨眉这段日子已经是极大的意外了。
她一个人在山上甚是孤单,父亲本想派个丫头过来侍奉的,可是师傅不许。然而第二年师叔静仪下山带回来个女徒,赫然是父亲麾下白将军的女儿白蘋,也是自幼的伙伴,自己终究算是有个伴讲讲知心话了。与她相比,白蘋生活要自由的多,每年可以下山游历。剩下的时间,两人总是腻在一起。她听着白蘋讲江湖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向往。每次回家时父亲总能察觉她的变化,有一次对她说:“你是晋王府的郡主,峨眉不过是你养病的地方,你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要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他是觉得女儿变了吧,虽然不复骄任性却多了几分倔强与主见。那次她没有说话,第二天便在母亲的泪光里回了峨眉,她觉得父亲没有那么亲近了。
那次回峨眉时带了李白的一卷诗集,因为《蜀道难》她爱上了李白的诗,身在蜀山便开始向往了庐山的空灵秀拔。于是五年期满父亲修书要她回家时她提出要去一趟庐山,父亲允了,因为都知道这是一段告别,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出嫁了吧。父亲派来四大家丁过来接她,师傅没说什么,面上淡淡的,只给了她一把剑用来路上防身。那晚,她分明听到师父房里彻夜的诵经声。如今她盼着马儿脚力快些,快点看看庐山,可是又怕见到,因为之后就要回家了。她恋着峨眉的清冷晨雾,恋着山间的百草,假山环绕的庭院已吸引不了她了,她也恋着山间舞剑的那份轻灵,而父亲,看到她拿剑便会皱眉。以后都不会再有的吧。
“你说他俩战况如何?”白蘋突然发问。
“能怎么样,一胜一败呗。”
“你就一点不关心?”
“想去看就去吧”。
“你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又不是没看出来,他俩一个擅长轻功,一个是外力充沛,必定百招后才可分出胜负。”
“嗯,没想到你没见过实战,分析的也不差,其实我就是好奇,那个捕快能把贺六怎么着,毕竟他可是你家的护卫呢。”
“哪有这些,在捕快眼里他就是贺六。”
“在你眼里呢?”
“好啦,去看看吧,反正我也没见过。”一丝遗憾浮起,她学剑却从未临敌,不像其他的师姐妹,每年都会随师伯师叔们游历江湖。
两人打开后窗,轻灵掠过屋脊,看着那些在场里闲谈的人她突然很羡慕,那是八岁以后再也没有过的温暖,父亲一改文人风范开始操劳于政务,母亲也开始严苛地让她禁足学习琴棋书画,大哥整天被各种师傅包围,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村口两个人临风而立,刀锋已迫在捕快的脖子,而剑也已扎在贺六的眉心。白蘋惊道“这两人都不要命了么?”
麒麟沉吟不语,看来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只看最后谁还能使出一份内力。这就是江湖吗?贺六杀富济贫,却因官府包围而误杀无辜,他今日杀捕快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吧,也是因为曾被逼不得已伤人,而捕快呢,诛盗是天经地义。谁对谁错?麒麟的心惘然。然而父亲的尊严呢,如果贺六今日被杀,那么父亲的面子怕是过不去吧,晋王府的护卫是江湖大盗而竟不自知。
她回头看到三个黑衣身影在不远处站立,说“你们把他俩分开吧。”
“小姐,我们都是江湖人,来去随风,不过欠晋王一个人情,所以接下护您回家的任务。江湖有江湖的规则。这事我们不能插手。”为首的黑衣人冷冷道。
还是自己幼稚啊。可是父亲何时会跟江湖人有了恩怨纠葛?转过头去看白蘋,她正含笑望着自己,“你的家事我可不管。”心里跃跃欲试了,毕竟那么久以来就想酣战一场,看看自己剑法究竟如何,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成又如何,一时好胜以后怕是不可收拾,她清楚自己的脾性。
两颗石子分别打在两人的穴位,刀剑同时应声落地,“你们俩恩怨我不管,现在贺六是我晋王府的人,照理由我晋王府处置才是。你回去禀明上司,就说晋王府自会有个公断。”然后麒麟转身而去。
白蘋笑嘻嘻地看着那两人,上前解开穴道,“我峨眉手法厉害吧,多亏我在这里吧,你俩也没力气打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吧,赶紧散了哈。”然后便去追麒麟。三大家丁立马跟上,只是望着那个黄色的背影目光中有些惊诧,只听晋王说郡主在峨眉清修疗养,却不知功夫已臻上等,刚才认穴齐准,出手轻灵,内力舒缓,分明是峨眉独门手法,已臻上流,而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捕快拎起剑,看了贺六一眼,知道自己是无法带他回去了,冲着远处说:“既然他身在晋王府,我回去禀明自当再去晋王府拜访。多谢小姐化解之恩。”远远声音飘来“我没心插手,只是你们再打下去,这周围的稻穗都掉光了。”贺六恨恨地瞪了捕快,拿刀跟在后面走向黄婆家店。
许久,稻田边的树林里走出一男一女,女声道:“哥哥,她是峨眉的吧?却不是女道士。好俊的打穴手法。她是什么人呢,还提到了晋王府。”
“赶了一天路,你不累啊,想那么多,你不是念叨着要去见你谷姐姐么,咱抓紧赶路,今晚上山。”男子健步如飞,女子一跺脚,追了上去。
“贺六,你进来。”麒麟冲着院子里说道。
贺六进了屋子,立在门口,“多谢郡主。”面无表情,声音沉闷。
“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之间有什么约定,但是今天这种情况你是不宜跟在我身边了。我修书给父亲,让他去跟官府解释清楚,现在起你是自由的了,我做主那个约定不算了,你也明白的。今天你体力受损,休息一夜明天你走吧,不必回府了。”
“是。今日之事,多谢郡主,郡主恩德,贺六日后定当回报,告辞。”贺六转身就走,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阴暗的天色里。
白蘋拍了拍麒麟,“不愧是峨眉山出来的郡主啊。”
“白蘋,别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么想像你一样,在峨眉一直待着。”
“你不是梦想游历江湖吗?今天就已是江湖中人啦。”
“我?算了吧。”
闷闷的声音传来让白蘋摇了摇头,她收拾床铺已准备睡去,麒麟仍端坐桌旁,“父亲,你究竟在做什么。”摇摇头,掏出太白诗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嘴角抿起一丝微笑。夜已深,然而一丝浓香却从窗子飘进来,麒麟才要去叫白蘋,却突然觉得头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