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至未远处》夏雪宜人

43、第 43 章

　　喜筵上，美雪坐在和我们隔开两桌的地方。有时，当我无意之中看向她那边的时候，都会发现她正茫然地看着我身边，许至澄所在的位置。

　　一而再，再而三。

　　我于是转而看他的反应。

　　许至澄一直很投入地看着台上，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以他们相隔的距离，我不相信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也许他是真的疏忽了，又也许，他只是掩饰得很好。

　　席间，我起身去厕所，许至澄也站了起来，“我出去抽支烟。”

　　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向来不怎么抽烟，除非特别感觉到压力的时候。

　　什么东西令他紧张？人还是事？

　　从洗手间出来，我见到在宴会厅门口，许至澄双手插袋，背靠着墙站着。手上，并没有烟。

　　他边上站了一个女孩，侧对着我，长发窈窕。

　　是美雪。

　　她看着他，他看着别处。

　　离了那么些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我迟疑着，竟然不敢走近。

　　这时我听到美雪先开口：“真没想到，江小姐居然是你的女朋友。”

　　许至澄一只脚鞋尖点地，轻轻地来回晃动，声音里似笑非笑：“怎么，我们难道不相配么？”

　　“配不配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至澄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们挺般配的。”

　　“你爸也这么想？”

　　“我为什么要管他怎么想。”

　　“所以……”她往前跨了一小步，“你更加不用管，我怎么想？”

　　“美雪……”许至澄皱了皱眉，站直了身体想往后躲，可他身后是墙壁，他没有退路。

　　“阿澄……”她叫他，“我有哪里比不上她？家世？才貌？我为了你，放着千金小姐不做，跑去做你妈的小跟班，就为了和你的距离能够近一点，可最终，我得到了什么？”

　　许至澄面无表情，“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

　　美雪冷笑，“是，你确实没有，但并不代表我的痛苦你半点责任都没有。”

　　“美雪，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无话可说。”

　　美雪仰起头，长长地叹息。

　　半晌，她幽幽地说：“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你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你不是她。”

　　许至澄说完这句话，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我见到美雪抬手拂过脸颊。那里也许，是一滴眼泪，又或者，不过是有灰尘迷了她的双眼。

　　我目送着她，走进电梯。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这么久？”许至澄夹了一块鲍鱼放到我的碗里。

　　我揉了揉眼睛，说：“隐形眼镜掉了，找了半天才找到。”

　　我装作不经意地往他后面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问，“美雪走了？”

　　许至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知道，也许上厕所去了。”

　　“那我怎么没遇到她？”

　　“管他呢，来，你多吃点，我还是嫌你太瘦……”

　　我有种冲动，想问他和美雪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谁的记忆里，没有些许擦不掉又记不起的往事呢；谁的青春里，没有过个把留不下又带不走的人影呢；而谁的故事里，又真的只有一个人物一条线索呢。

　　我有我的，他有他的，很公平。

　　暑已过，一日热三分。

　　我坐在酒店大堂里，正对着冷风口，可还是挡不住一阵阵热浪从门口袭来。

　　许至澄说好了来接我下班，我已经等了他快５分钟，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他向来不是这么没有交代的人。

　　我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门外去张望。

　　这时，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在我面前缓缓停下。穿黑色制服的司机走下车，打开车后座：“江潇遥小姐是么，许先生让我来接您。”

　　我犹豫了一下，许至澄没有说过他会有这样的安排。

　　“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许至澄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司机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而是非常有礼貌地垂首站在一边，将车门直直地打开了，耐心地等我上车。

　　我觉得不好意思，一迈腿上了车。

　　路上，我问：“我们去哪儿？”

　　“去许先生家。”

　　这个回答令我很意外。许至澄在市南租了一个酒店式公寓住，可现在这条路明显是往北面在开。

　　我警觉起来：“他不是住汇锦么？怎么开这条路？”

　　后视镜里司机微微一笑：“咱们去他另外一个家，真正的家。”

　　车子开进了一所大宅，穿过类似于森林的前院，停在了一幢大房子前。

　　司机为我打开车门，“江小姐，到了。”

　　我知道这里，江市数一不数二的豪宅区，背山靠海，一平米的砖头够得上一辆中档汽车。

　　这时有女佣模样的人出来领我进去。大门背后，是高高的天花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景。

　　女佣把我招呼到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端来了薄荷柠檬水，放在我手边的花梨木矮几上。

　　这个前厅，这个沙发和一切华丽的布置，只有一个作用：让来客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等主人的到来。

　　我知道今天约见我的，一定不是许至澄。

　　十分钟后，从一个逆光的角落，一位老者姗姗步出。

　　我站起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先抬眼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一点点的笑开去。

　　“江小姐，你好。”

　　我见过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和许至澄吃饭的时候。

　　司机口中的许先生，指的是许老先生，许至澄的父亲，商场上大名鼎鼎的许靖镕。

　　骤眼看去，他的五官和许至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神，又更凌厉些。

　　许靖镕摊开手，做了个手势：“请坐。”

　　我心里同时转过十七八个念头，但还是猜不透他找我的目的。

　　“不知道伯父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许靖镕也不答话，而是向不远处站着的佣人比了一个手势，很快，一杯飘着清香的绿茶被放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龙井还是碧螺春。

　　许靖镕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他嘴角是扬起的，可是眼睛里，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

　　“我比较喜欢人家叫我许先生。”他这样说。

　　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小姐，你和阿澄交往多久了？”

　　“半年多。”我老实回答。

　　“哦，不算长。”许靖熔点了点头，“很好。”

　　我不知道他这个“很好”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很好，还是在一起的日子不长很好。

　　“江小姐，我今天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

　　佣人这时送来一些精致的蛋糕小点，放在我手边。

　　“来，先吃点东西吧，这个钟点人最容易饿。”

　　我微笑致谢，顺服的拣了一块提拉米苏放进嘴，却一点味道都吃不出来。

　　等好不容易咽下去，我急不可待地追问：“什么忙？”

　　许靖熔靠在沙发里，从容地说：“我想请你帮忙，离开许至澄。”

　　这是一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他失礼在前，就别怪我放肆在后。

　　于是我说：“如果我说不呢？”

　　许靖熔笑，“你不会的。”

　　“何以见得？”

　　“你看看这里，”他说着站起来，伸手向后一挥：“这儿是阿澄长大的地方，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这些？”

　　“他现在不是已经放弃了么？”我平静地说。

　　“不一样，不一样，”许靖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现在他是怄气，这里迟早还是他的，可如果他果真不听我劝要和你结婚……我儿子虽然只有一个，侄子却有不少——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罗罗嗦嗦的话里，我只对其中的一句感兴趣。

　　“他和你说，要娶我？”

　　“这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我微微一笑：“对我而言，其他的才都不是重点。”

　　许靖熔面露不悦：“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站起身，打算离开：“那些话，你还是和许至澄说比较合适。”

　　“慢着。”他喝住我，“你不怕阿澄知道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堕胎，车祸，不孕。”

　　“你以为这些可以要挟我？”

　　“至少可以令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靖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所谓的秘密，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和许至澄说？”

　　他才想开口，就被我打断：“因为你知道，说了也没用，他根本不会在乎。”

　　我抓过沙发上的单肩包，又叉了一块蓝莓芝士蛋糕，送入口中，美味无比。

　　转身离开前，我向许靖熔微微鞠躬：“谢谢你的款待——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许至澄身上我最喜欢的一点就是，他很勇敢。而我……”我笑一笑：“我也想像他一样。”

　　我走出大宅，没有丝毫留恋。海风固然矜贵，但自由的呼吸，才是真正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