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阿黛拉

11、第十一章

　　张起灵闻言，对吴邪道：“你出去。”
　　吴邪不耐烦道：“要撇开我，现在也太迟了。再说我还要跟着你三个月，就算我确实毫不知情，别人难道也会这么想？”
　　张起灵听了不再劝，示意胖子快说。
　　胖子道：“这事还得从先太祖皇帝那儿说起。当年太祖打江山时，曾领兵经过杭州地界儿。那时的霍家可不是现在这样风光——这事知道的人都快死光了——要说这霍家，在前朝也就是个土匪窝，干的那是发死人财的营生。偏偏这当家的霍娘子——就是如今霍老太的娘——虽然身在草莽，识人相面的本事却高。她暗暗地见了太祖皇帝骁勇仁义，志向高远，有帝王之相，便存了心要高攀，又打听到太祖手上兵多粮少，缺钱缺得紧，于是自告奋勇，筹了军饷送义军北上。后来太祖皇帝开国登基，坐上了龙椅，回头一想，这霍家是功臣啊，就亲拟了道圣旨，不但封霍娘子为三品淑人，还御赐霍家长女和大将军家小儿子结成夫妻。从此霍家洗白，光宗耀祖。再说到了先帝这朝，更是不得了。先帝南巡三次，每次到了杭州那都是点了名住在霍家。第三次南巡时，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也在先帝身边儿陪着，刚进霍家门，先帝就亲指了霍家小女儿霍玲为贵人。前脚回朝，后脚圣旨就到。不到半年八抬大轿，进京去了。现在贵人成了贵妃，老宅也改头换面，这里面，才藏着最大的一个秘密。”
　　吴邪听得兴起，一瞬不瞬地盯着胖子，胖子喝了口水，瞥一眼吴邪，得意道：“不是爷跟你吹，这样的秘辛，若非胖爷亲自出马，谁还能拿得到——再说这霍家。世人都说这霍贵妃乃是苏妲己的脸钟无艳的心，圣上宠她宠得简直没边儿。看看她家宅子，这么逾制犯上的屋子都建得起来，可见天恩浩荡。可要胖爷我说，这才是最大一个蹊跷。你们想想，先别说造反的事儿，就这重檐庑顶，要不是九五之尊，还不知要怎么个折寿法儿，谁家吃饱了撑的拿子孙福荫长这虚脸？只怕是用来镇着东西的。”
　　张起灵原本盯着屋子角落发呆，听见这一句，转头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道：“你们听没听过本朝开初时的一出戏文，叫《仙赐石》？”
　　吴邪和张起灵都摇头。
　　胖子挥挥手，道：“也难怪，你俩顶多也就大二十几，这戏三四十年前就禁了，胖爷也就穿开裆裤的年纪听过一回。不打紧，胖爷来给你俩说说这戏。传说这故事乃是一位无名无姓无迹可寻的半仙留下的，说的是，太祖皇帝登基后，南涝北旱，四夷来犯，路有饿殍，人心浮动。太祖皇帝每日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简直束手无策。一日正值夜半时分，太祖皇帝在御花园内对月独酌，长吁短叹，突然山石后面转出个人影来。太祖定睛一看，竟是一位美娇娘，身着轻飘飘的纱裙，款款走到太祖面前，福了一福。太祖道：‘你是何人？深夜潜入御花园，该当何罪？’这娘子也不惧，笑道：‘臣妾乃受人所托，来解陛下的局。’太祖道：‘什么局？’娘子道：‘困局。’太祖一听，深觉蹊跷，问道：‘你受何人所托？’娘子道：‘终南一别十四载，不识仙迹云中来。’太祖闻言大惊，跪倒在地，道：‘上仙教我！’——你说这是为何？原来这件事要说到十四年前，太祖皇帝还是个浪荡公子哥儿时的一件大事。当年太祖皇帝，那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一点不信神仙佛道，常道仙佛无理，皆是诳语。又曾听说终南山上有神仙现世，引得众愚民纷纷朝拜，心里就想破这骗局，以正孔孟正道。一日，太祖提剑上山，临行前放下豪言，誓要揪出装神弄鬼的假神仙，斩断这镜花水月的虚幻世界。那日正是开春时分，林深苔滑，太祖行至半路，只见云山雾罩，却是半个人影也无。太祖心想，莫不是这假神仙听说自己要来，畏惧逃跑了？于是想了一想，专捡那无人行走的绝壁上山。也该是这日不宜出行，太祖爬了两刻钟，前头闪过一个影子，上前一看，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此时太祖进又进不得，退又无路可退，竟是个两难的境地！太祖这头上背上汗如雨下，手里的剑似有千斤，心内无数念头，却毫无全身而退的法子。正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云雾中突然走出个邋遢肥胖的道人，手里一把拂尘几乎全秃，腰上酒葫芦盖子都没有，脸上却是慈眉善目。这道人来到那大虫身边，抬起拂尘，点了大虫额头一下，喝道：‘去！’大虫头也不回，竟是走了。太祖心内大惊，不知面前这演的是哪一出。那道人驱走了大虫，回头对太祖道：‘愚夫！紫微星君，何以自毁至此！’说罢直视太祖身后断崖。太祖猛然间心有所感，回视断崖，只见一片白茫茫云雾中，有个金光灿烂的人影，身形容貌，无一不是太祖写照，甚至手上提着的，正是太祖佩剑。此时太祖心内一片清明，正要回头谢过道人点化，却不见了道人踪影。太祖忙穿过云雾前行，赫然竟来到了山脚。方才种种，如在梦中。回家后，太祖即刻运筹谋划，暗自收兵买马，七年，于燕州起兵，征战五载，开创本朝太平盛世。——这便是十四年前的旧事。此时太祖已认定这娘子是道人派来的信使，十四年后再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不想这娘子道：‘我有一件东西给你，你需谨记：此物能鉴紫薇星君，能使天下归心，但每次出世，需以血光为引，血光为结，还请三思。’太祖待要再问，那娘子已经化为青面獠牙的厉鬼，骇得太祖大惊失色。接着那厉鬼似被什么所制，挣扎扭曲，终于爆成了一团青烟。待青烟散去，地上只余一块墨色的石头，一手几不可盈握。次日，天灾无影，人祸无踪，举国又是一片太平。”
　　胖子讲得口干舌燥，吴邪和张起灵却暗自有了猜想。胖子由着他俩想了一回，问道：“怎么样，有啥想法没？”
　　吴邪道：“戏文故事，三分真七分假，要不是当事人，怕是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胖子道：“我再说两件事，你们就能想通了。第一件，先帝最后一次南巡前，宫里曾发生了一件事。事情经过如何，没人知道——当然也许知道的都没在世上了——但结果暗暗地从宫里传了出来。说是有个皇子莫名其妙地没了，出事的时候，是被咬死的，血肉模糊，连带着一干下人都疯了。第二件，这件可是丑闻，不小心要掉脑袋的。传说霍贵妃和当今圣上并不恩爱，圣上之所以迟迟未封霍贵妃为后，并非因为霍贵妃膝下无子，而是因为——这霍贵妃心里另有其人。”
　　吴邪“啊”了一声。
　　胖子道：“你们都知道镇国大将军张起灵吧？先帝御封的三位辅国大臣之一，十余年来战功无数，这江山说是他在守着也不为过。我听人说，这张将军英雄出少年，如今也就和你俩一般大，且貌比潘安，英俊非凡。这霍贵妃就看上了他。”
　　吴邪听得直摇头，叹道：“作孽。好好的郎才女貌的一对，就被这帝王深宫给拆散了！难怪张将军至今未娶妻纳妾，也不曾流连风月，原来还有这样一段隐情。”胖子听了也摇头，却是副看热闹的神色。
　　张起灵听着吴邪乱点鸳鸯谱，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曾有动静。但还是有一瞬间想要澄清——这可相当罕见。张起灵从来就是个寡淡的人，霍玲的心思他知道，几年了，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竟然想对两个几乎陌生的人解释，太不寻常。
　　好在念头转了一瞬就被压下去了。眼前还有重要的事情。
　　吴邪也从野史里回过味来，道：“我明白了，皇宫里出了血案，是因为那块石头。先帝想找个地方把石头藏起来，于是就在南巡时选中了霍家。霍贵妃不爱圣上，圣上却赐霍家主宅皇宫起，并不为了讨好霍贵妃，而是为了镇那石头。这样说来，只怕这霍贵妃，”说着吴邪叹了一声，接着道：“是霍家交在皇宫里的人质。”
　　胖子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张了张嘴，有些震惊。他又把事情捋了一遍，道：“现在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是霍家？”
　　吴邪支了下巴苦思冥想，未果。看向胖子，胖子也摇头。
　　张起灵突然道：“御花园里的女人。”
　　吴邪恍然大悟，拍着膝盖道：“原来如此！这石头只怕就是霍家人送进宫的！”又想一会儿，道：“胖子，你说这霍家前朝是做什么的来着？”
　　胖子道：“发死人财，就是盗墓。”
　　吴邪道：“这就对了。天下大乱，霍家许是重操旧业，许是听闻有这么一件东西，就挖了来，进献给太祖皇帝，换来一时太平。但这东西要以血光为引，血光为结，到了先帝这儿，生生折了一个皇子。先帝就想着霍家把东西送回原处。可后来不知又有怎样的变故，东西没送回去，圣上怕再出事，就想用皇家风水镇它一下子。不对。要镇的话宫里岂不是更强更好？是了，是想另造一个皇家的假象，把灾祸引出宫去。”
　　胖子道：“这倒说得通。”
　　吴邪得意道：“厉害吧？不如以后咱俩合伙，你搜集消息，我分析，什么陈年往事挖不出来！”
　　胖子脸上却没有喜色，他转头看向张起灵，严肃道：“第二个问题：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