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歌晓湮

2、年代戏

　　“机枪，机枪！”

　　“机枪压制，压制住！”

　　“突突”的机枪声，疯狂地发出吼叫，一串串的火舌，拖拽着妖艳的光彩没入敌人阵中。

　　一个接着一个国民党士兵倒下，这一挺重机枪，完全就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好样的，狠狠的给我打！”尹洛辰的声音在魏常的耳边响起，在那大声鼓励着这个勇敢的士兵，魏常心中一阵欢喜。

　　“机枪，机枪！”

　　吼声让魏常的心思赶紧又收了回来，机枪的轰鸣再度响起！

　　敌人发现了这挺重机枪的可怕，简直就好像死神一般，不断的在那收割着国民党士兵的生命，火力被集中起来，开始朝着重机枪阵地倾泻。

　　“轰”的一声爆炸响起，机枪声一下停顿了下来。

　　“机枪，机枪！”远处尹洛辰愤怒的吼声传来，他朝重机枪那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魏常整个人都趴在了重机枪上，很快，他看到魏常的身子动了一下，然后又抬起了身子，机枪再度轰鸣起来。

　　又是一阵爆炸在重机枪阵地上响起，弹药手被高高炸上了半空，机枪第二度停止吼叫。

　　可是尹洛辰的吼叫却比爆炸声来得还要响亮：

　　“机枪，娘的机枪给老子打起来！”

　　国军的装备充足，几门迫击炮轮番轰炸，但□□选择了很好的地势，工事防御比国军牢固，迫击炮兵无法造成很大伤亡，但是目标专一的落在了魏常身边。

　　“我不成了，顶不住了。”魏常说着，“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竭力爬了一步。

　　“快，快，机枪不能停！”

　　“机枪，娘的，机枪！”

　　连长的话不断的传来，魏常咬了咬牙，一下扑住了机枪，两只手死死握着扳机

　　机枪不能停，一秒钟都不能停！为了连长，我也要坚持到最后！

　　机枪在那吼叫，步枪在那鸣叫，阵地上强大火力，终于再度让敌人退却！

　　魏常深深的凝望着连长的身影，用最后的气力：“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欢呼凝固在了嘴边。士兵们看到，魏常已经死了……

　　“埋了吧。”尹洛辰在后面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对不起，你的爱我无以为报。

　　这次进攻虽说是胜，打死了一百多个多个国民党士兵，但自己这也阵亡了七十几个个。七十几个个活蹦乱跳的兄弟！本打算只游不击，却被敌人摸清了意图，变成了正面对抗。

　　国民党18军102师一团42连，究竟有何方神圣！洛辰的眼睛幽幽地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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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二层

　　“你，是国民党。”

　　看着同桌穿着国民党军装的男人，一位穿着朴素的男人咽下口中的茶，握着茶杯的手暗暗发力，青筋早已暴起。然而在他那样轻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一点的诧异和愤怒。

　　国党军官的茶杯刚到嘴边，听到他的声音后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把茶杯轻轻的放下后，微笑的看向对方。

　　“对，鄙人是18军102师一团42连连长，洛辰。”

　　那个懒洋洋笑容明朗的42连连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阴郁深沉的男人，洛辰脸上闪烁着一双又亮又森然的眼睛。

　　熙哲的手悄悄握住勃朗宁，洛辰杯里的水微微震动。

　　尹洛辰站起身离开，他离开的毫不犹豫，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国党军官似乎想到是这样，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又自己倒了一杯茶。

　　“熙哲，你爱人？”那个人说话的声音略有低沉，言语引来旁桌人的目光，他却自顾自的倒着茶，毫无形象的把茶水带茶叶一口喝光。

　　尹熙哲点了点头，无奈的看着对方丢人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同时黄埔军校出身的军官，宗泽却丝毫没有国军军官的意识。

　　脑中不断的出现洛辰那布满青筋的手。回过神来，他双手按着太阳穴，无奈不言而喻“也是我弟弟。”

　　“哟。”那人像是来了兴趣，斜着身子看着尹熙哲，“那可真是够禁断的。在这个年代，你们真够不容易的。”

　　“好了，宗泽，别取笑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尹熙哲耸耸肩，无奈的苦笑。遇上这个时代，又能怎么样呢？信仰不同，也许本来就不该相遇，不！应该说是…重逢。

　　“国共的较量已经进入白热化，42连和□□25连早已擦枪走火数次，双方士兵早已恨对方入骨。如果你不下定决心，团座首先会把你送上黄泉路，作何选择，你要想清楚。连长。”宗泽轻瞥他一眼，把重音加在了“连长”上。

　　突然熙哲一怒而起，暴怒中他的眼睛闪着嘲弄的光芒“能够万岁不朽的，从来都是战争的胜利者，只有他们才能建立政权，挥霍权力，撰写历史，而不是什么狗屁主义和信仰。”

　　“我同意。”宗泽突然说。

　　熙哲一怔。

　　“某些时候，我会同意你的说法。”宗泽声音平静，一簇幽暗的火苗，在他的眼底不为人知地闪烁。

　　熙哲审视着他，从上而下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宗泽的脸，但意外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宗泽声音低了下来，很轻很轻，“我说，你想随他去共产党么？”

　　他冷哼一声，“开玩笑！”

　　宗泽又要了一壶茶，给他倒上，“难得有个悠闲的下午，多喝两杯茶吧。”

　　“的确。”

　　尹洛辰回到军营后把自己关在营帐中不肯出来，也不肯别人进来。

　　骗子！大骗子！尹熙哲你就是个大骗子！

　　亏我日日夜夜担心你的安危，你怎么不直接跟我战场上说！

　　你怎么不给我一枪然后在我坟头上告诉我丫是42连连长！

　　洛辰十三岁那年，熙哲十五岁。那年他们失散了，一散就是十一年。

　　他们的重逢时，洛辰穿着一身□□的军装，军帽压得很低，手中的冲锋枪稳端，这一次他们要截下国军运输分队的军火和粮食。

　　“砰”信号响起，冲锋枪猛然开始扫射，但是对方却早有准备，双方开火，枪林弹雨，街道上人群四散，东奔西撞。

　　“啊！救命啊！”年轻的女孩们抱头躲进附近的店铺，“砰”的紧关上门

　　“快快！孩子！我的孩子啊！”

　　“英子，快跑啊！”

　　“嘭”一个手榴弹炸响。

　　“娘，娘，你别管我了。快走啊！”小男孩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歇斯底里的喊着

　　“趴着，别动”洛辰在远处喊着，匍匐前进来到孩子身边，掩护着他离开。起身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门缝后，那双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

　　“哥？”

　　他试探性的轻轻叫道，眼神中惊讶、怀疑还有…欣喜。

　　“洛辰！”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木门，探出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

　　熙哲惊呆了。有重逢的喜悦，更有对弟弟身份的诧异，当即作了一个决定。

　　“连长！”

　　“哥，跟我走吧。”不由分说洛辰拉着熙哲离开

　　“连长，这些军火和粮食怎么办？”

　　“交给副连，我还有事，记得清理战场。”

　　“是！”

　　洛辰拉着熙哲来到暂住的粮仓，一路上死死地握着哥哥的手。

　　“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洛辰关切的看着哥哥

　　“哦，我在学校里工作，这不是战乱学校停课了，我就来这边寻一个朋友，却没想到他死在了双方交火中，我现在可算是无所事事了。”

　　熙哲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只那一瞬，兴奋中的洛辰并没有发现，熙哲的不自然。

　　“哥，那你也不能乱跑啊！这国共的战争越来越激烈了，到处都是战场，你又手无寸铁，你可是要把我气死啊！”

　　话毕，洛辰急忙检查熙哲，从头开始，熙哲的手轻抚了下腰间，很快便拉住了洛辰得手。

　　“没事，你看我不是没事嘛~”熙哲后退一步，拍拍胸脯向洛辰证明着

　　“哥，战乱不安全，你跟着我吧。好歹能护你周全啊。”

　　“好，我跟着你，但是我还得找到那朋友的家人，把他们安置好了，我就不住在营里了。”

　　“好，没问题。只要你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好。”

　　因为在同一战区，他们总会抽时间聚一聚。

　　“洛辰！”副连长在远处高声喊着洛辰，似乎很是兴奋。

　　“怎么了老罗？”

　　“咱这回可是得着好东西了！”

　　“是嘛~都有什么啊？”

　　“哈哈哈~给我口水。这次游击特别成功啊！42连也不都是什么神通啊！”

　　“哥，你先坐。”

　　“警卫员，拿点水来！快点！”

　　“是，连长！”

　　老罗拿着茶缸咕嘟咕嘟几口水下肚，袖口擦了擦水，便拉开了架势。

　　“这次我们埋伏在三岔口，在主路上铺了好些烟雾弹，在百十里开外又造了些声势，两边的草丛有几个人跑动~哈哈哈哈！把那些人吓得啊！”

　　“不应该吧，42连没那么弱。”

　　“是啊，但是你不知道啊，这帮小兔崽子们都是新兵蛋子，拿上枪还没几天，那腿都直哆嗦啊！”

　　熙哲的手握拳的同时轻锤了下大腿，眼里透出凶狠。

　　“新兵蛋子有他娘的什么东西啊！高兴成这样？”

　　“连长，你这不出去看看？东西可都在外面呢！”老罗给洛辰递了个眼神。”

　　“哥，走，一块看看去。”洛辰像是没懂老罗的意思似的。

　　“四箱三八大盖”老罗边走边打开箱子。

　　“十几挺步枪”

　　“三支他母须。。。”

　　“是汤姆逊□□，”洛辰此时眼放金光，“型号M1A1，美械，好东西啊。前年我们在西林缴获过几支，可惜弹药跟不上。”

　　“哥，你拿一支防身。”洛辰把子弹什么的一并安好交给熙哲。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

　　酒楼的单间。

　　“熙哲。”

　　熙哲有些惊讶的看他，他从来只叫他“哥”，直接叫他名字，还是不加姓的名字，这还是头一次。

　　“怎么了？”熙哲摸着洛辰的头发，有些乱乱的，摸着很舒服

　　“我…”洛辰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嗯？你想说什么？”熙哲把洛辰板正，让他直视这自己，用眼睛温和地询问着，洛辰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

　　“我…”他再次开口，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事啦，说吧。再大的困难我都会帮你。”他笑了笑，不知道弟弟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样不让人安心。

　　他看着他的眼睛，显示出无限的坦诚，“我…我喜欢你。”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开…什么玩笑…

　　“什么表情嘛，骗你的。”他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也只有在哥哥这里才能这样放松吧。

　　熙哲一把拉过他，“可是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不等洛辰惊讶，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凑了过来，嘴唇上感到了热的温度。他的吻很霸道，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哥哥…那是哥哥的味道，霸道而细腻，好爱他。

　　他闭上眼享受他给的温度。

　　很久后，他离开他的唇，微微的笑着问他，“够了么？”

　　“够了。缺氧…”他趴在他的肩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傻瓜。好了，你该回去了吧。”最后他吻一下他的脸颊。

　　“熙哲，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怕你…”

　　“我知道，乖，去吧。”他打断他，是的，他知道。

　　“对了，我们要去下一个战区了。”

　　“嗯，好。我知道是哪里了。我会去等你。”

　　“嗯，那我走了。我爱你。”最后那三个字，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我也是。”

　　这是他们确立关系的第一天。

　　又过半年，国共战争进入了白热化。

　　熙哲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于是，他决定穿着军装去见他。

　　洛辰揉了揉头发，出了军营准备过两天的战事。

　　他一直心不在焉，他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熙哲也好不到哪去。

　　“我早说过你这种人就不适合战争。”宗泽陪他在茶楼坐了很久之后，忽然说。

　　“和25连的决战我不参加了，就靠你这个副连长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你何必让他知道你是国民党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感觉告诉我，应该告诉他真相。”

　　有时候感觉很可怕，准的要命，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给你致命的一击。

　　黄昏，夕阳在山。

　　“尹连长，娘的都要死在这了”

　　尹洛辰笑了，拿起了边上的步枪，抽出了刺刀，小心地看了一会，然后，把刺刀安到了步枪上来：“全体都有，起立”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弟兄们，和你们那么多年了，我谢谢你们能够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留在了我的身边，咱们都要死了，可咱们死的像个勇士！”

　　尹洛辰朝着自己的兄弟庄严的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昂起头来：

　　“弟兄们，最后一刻，谁都别当孬种，别给党抹黑脸上抹黑，大家都记得咱们发过的誓”

　　说着，尹洛辰举起了上了刺刀的步枪，厉声而道：

　　“全体都有，上刺刀，殉国”

　　最后的这几个25连士兵一起举起了刺刀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

　　上刺刀，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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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光影浮现，尹洛辰看到，子弹激起的尘土，爆炸带来的碎片，不断的在他们身边飞舞，过往的幕幕场景也在二人身边闪过，但这个时候，他们却好像什么也都没有感觉到一般，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只有这个深爱着的对方。。。

　　42连和25连的决战最终以25连的全军覆没而告终。

　　42连要去下一个战区了，浩荡的队伍经过横尸遍野的土地，连长忽然停下来，向那一堆尸体跑去。

　　副连长命令军队缓慢前行，他追上去察看连长的情况。

　　“宗泽！他还有呼吸！快叫军医！”他欣喜的叫着自己的同伴。洛辰，我来救你了！我来救你了！

　　宗泽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对不起熙哲，那虽是你的爱人，但也是我们的敌人…

　　“熙哲…”怀中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带着丝丝微笑。

　　“洛辰！洛辰！我会救你的！”

　　洛辰我我一定会救你，你是我的一切。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苦笑。

　　不等熙哲说话，他出伸手碰了碰他军服上的第二枚纽扣。

　　“送给我…好么？”

　　熙哲用力扯下衣服上的第二枚纽扣，塞到他的手里。

　　“永远是你的。你…原谅我了么？”熙哲让他握紧了纽扣，同时也抱紧他一分。

　　洛辰摇头，“信仰…不同…也是…没办法的…我…不怪你…我很高兴。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军人，我问心无愧，尽我全力，与国同殇。”

　　“洛辰，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熙哲仿佛被抽取了全身的气力，哀求着。

　　“对不起…”轻轻的闭着眼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重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你…”他转头看着远去的军队，“走吧…”

　　“熙哲，该走了。再不走掉队了。”宗泽有些担心的看着缓缓行进的队伍，提醒道。

　　“我不走！”

　　“别任性…熙哲…”

　　“洛辰，你是我的唯一啊！”

　　“你看…你在我…手心呢…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抬起手，纽扣在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他用尽全力推开他，你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样子而悲伤。

　　熙哲咬着下唇，他知道洛辰的倔强，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良久，熙哲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嘴唇抵着他的额头，满脸的泪水无声流下，濡湿了他的脸。

　　他起身，向队伍走去。然而每走一步，心里就被刺痛一次，仿佛将他的心，血淋淋的撕开。

　　“谢谢你。”宗泽摘下军帽对洛辰缓缓鞠了一躬——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无私，谢谢你把熙哲还给我们，谢谢你尹洛辰。

　　洛辰看向队伍的方向，那一队人马几乎消失，只是有个人在不远处久久伫立，不肯离开。

　　熙哲，哥哥…找个爱的人继续活下去吧。

　　他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凝望着那个身影的地方，淡淡的勾起一个微笑，他缓缓举起右手，行军礼。

　　再见，我的爱。

　　然后不远处的人只见那个岌岌可危的身影笔直的倒下，在夕阳的照射下终究成了惨幕。

　　那个人不顾一切的再度跑来，他看见死去的人右手紧紧握着拳，放在左胸上。

　　永失所爱，生离死别，不知道有什么比这样更痛苦。

　　他面对夕阳，紧紧抱住身体逐渐变凉的人，大悲无泪。

　　在这个时候听得一声微弱的碰撞声，他看了看四周的地面——赫然是那枚金黄色的纽扣。那纽扣
　　从他的右手滑出…

　　“你看…你在我…手心呢…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的话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永远在一起。

　　生死相依。

　　太阳的最后光亮下，他抱紧他。

　　“砰！”

　　一声枪响打破黄昏的寂静。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

　　宗泽赶过来，无奈笑了笑。

　　“我有点羡慕你们呢。我不能掉队了，再见。”

　　他敬礼，离开。

　　不能同生但能共死，也算是圆满了。

　　金黄色的纽扣握在他与他的手心中。

　　他们从此之后永远在一起，死神也不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