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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改错别字) ...

  •   石锦公墓建在城郊,位于石锦山上,距离市区一个半小时车程,没有直达公车。据说在修建的时候,曾经考虑规划过公车的线路,甚至也修建了一个公车站。后来却拆除了,原先规划好的一条直达公墓的公车线路也取消,在面对市民的异议时,有关部门也只是说了一句:公车与公墓的僻静不符。
      这是一条颇不能成立的理由。交通设施是为人们提供方便的,公墓修建在这么一个远离市区的地方,却不提供交通工具,实在让人很费思量。
      因为很少会走到这边来,对路不熟的叶嘉永在错过了路口,不得不绕上一个大圈重新回到主干道时,不由得想起公墓修建时的这些种种来,感叹道:“看来还是应该开一条公车线路。”
      梅加笑了笑:“没有开公车线路是有原因的。”她分心看着窗外的建筑。她通常是从另一条街走路过来,因此对车子的路线也不是很熟悉,看了半天才看到熟悉的建筑物,松了口气,右手抬起来指前面的路,“那家五金店前面右转就是停车场了。”
      叶嘉永顺着她指示的方向转进去,顿时森森的绿荫扑面而来,一瞬间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停车场全是高高的大树,每两棵之间留出一个停车位来,叶嘉永将车停好,走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停车场是直接建在山下的,离公墓尚有一段距离。而非常刻意的,再向上的路,便不足以容车辆通过了,最多只能让两人并肩通过。
      路是由非常粗糙的碎石块铺成的,大小不一,大块的直径足有一米,小块的不过拇指大小,乱七八糟地铺着,也没有规律,但看着却有一种很粗犷的美感。
      小路两旁皆是大树,一行松树,一行柏树,郁郁葱葱,静静地守着这条通向公墓的小道。
      松柏长青。
      叶嘉永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禁暗暗佩服规划公墓的人的心思。
      这么地郑重其事,取消公车线路,停车场也只修在山下,不过是前来拜祭的人,对亡者应有的尊重。
      梅加从车后厢里拿出拜祭的东西,看着叶嘉永脸上的神色变化,微微一笑。她就知道不必多说什么,只要看到这些,他就会明白。
      两人提着拜祭的篮子,手牵着手向山上走去。松柏的气味,令人非常安心,梅加深深地吸一口气:“虽然我不常过来,但还真是挺喜欢这里的。”
      和城市的喧嚣相比,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守墓人从山上巡视回来,见到他们微微颔首致意,抬头看了一下天,几秒之后才收回视线来:“今天日落时间早,请不要在山上久留。”
      梅加笑着应是。
      守墓人施施然从他们身边走过。
      嘉永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天,一样的白云,一样的天,穿过树枝的缝隙,太阳光依然强烈:“他怎么知道日落时间早?太阳看起来跟昨天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差别啊。”
      此时时已值秋,本该早就凉爽起来,然而秋老虎又肆虐起来,因此白日里日照强烈,闷热不堪。他们虽然已经避过日照最强烈的时候来,却仍然躲不过闷热之气。不过渐往山上走,空气便清凉起来,丝丝凉意熨着皮肤过去,人顿时清爽不少。
      梅加轻笑,也跟着抬眼看了一眼:“观天象是他的业余爱好。”
      嘉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守墓人的业余爱好是观天象?这是什么诡异爱好?
      “其实他还有一个职业,”梅加道,见叶嘉永询问地看向她,低下头咕哝了一句,“说了应该没事吧……”
      “什么?”她说话声音怎么忽然小了?
      梅加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来,展开笑颜:“他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
      叶嘉永眼神古怪地回头看了看守墓人的背影。
      算命先生怎能算是一个职业?
      梅加知他不信,只是淡淡笑着:“他是谢子晟。”
      叶嘉永愣住。看向守墓人的目光渐渐变了。若这个人是谢子晟,那他的职业确实是算命先生,只是,名躁一时的神算子怎么会隐居在这里做了守墓人?
      梅加带着他在山间毫不迟疑地转来转去,很快便绕到了她爸的墓前。
      叶嘉永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眼睛不禁瞪大了,惊吓地盯着面前的人:“喝!”
      守墓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梅姑娘,很久没来看你父亲啦。”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像是换了一个人。
      梅加见怪不怪:“对啊,谢谢你照看他。”
      守墓人笑了一下,转过身消失在一座墓碑后面。
      叶嘉永瞪着他消失的地方回不过神来,刚刚明明他是向下走的,怎么转眼之间就跑到山上来了?
      “他……”嘉永迟疑地吞口口水,“他该不会是鬼吧?”
      梅加正在摆放祭品,听到这话转过头去,看到叶嘉永脸上的神色,不禁喷笑出声:“哈哈哈……”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原先不知道,原来叶嘉永想象力是这么丰富的。
      嘉永被她笑得很是尴尬,忍不住分辩:“他神出鬼没的,明明向山下走的,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而且,这个的性格前后也太不统一了。”
      梅加伸手擦掉眼泪,强忍笑意:“上山的路不止一条,谢伯平时走惯了,从小道也可以上来的。他刚刚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在思考状态,随口说了两句,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应该打个招呼,所以就从小道折回来了。”
      怪人。
      叶嘉永摸摸自己的鼻子,擦掉惊出来的虚汗。
      梅加趁这当儿将祭品摆好,供上了香和蜡,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三叩九拜。
      嘉永见状,也跟着跪在梅加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三叩九拜,扎扎实实不打一点折扣,诚心诚意地跪拜。
      拜完后他抬起头来,看到墓碑上梅加爸爸的照片,不禁一呆:“梅加你长得好像你爸爸。”父女俩一看就有血缘关系,不仅相貌相似,连神情都相差无几。
      梅加对着父亲的照片笑了笑:“爸,这是叶嘉永。你可算是见到他了。怎么样?人还成吧,有鼻子有眼的。”
      嘉永听得哭笑不得。谁不是有鼻子有眼的?这种形容也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侮辱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觉得照片上梅爸爸的眉眼弯了一下。他对着墓碑鞠了个躬:“叔叔,你放心将梅加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梅加抬头看了看他,忽地伸手将他向下一拉,两人双双坐倒了墓前。梅加一边伸手扯着墓前新长出来的杂草,一边像父亲在生时一样和他闲聊:“爸,这个人呢,品性还算好,虽然有点不知民间疾苦,但心地还不错。优点挺多,缺点呢也不少,最麻烦的是他的优点跟缺点是一样的,你知道这种人多麻烦吗?”她跟父亲诉苦,“有时候我真想把他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叶嘉永本来啼笑皆非地听她贬自己,话听到后来,却渐渐地有点不对劲,急忙严肃抗议:“哎,我没那么差吧。”
      梅加瞟了他一眼,刚刚的话竟然也就揭过不提了。有些事情,她想了一想,恐怕终究是瞒不住的,以莫千圣的那个个性,一忍再忍不会三忍。她说这个话只不过是隔山震虎,敲敲边鼓而已,他如果能听进去,将来东窗事发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
      她碰了碰叶嘉永的手臂,抬起下巴示意:“你后面。拔下草。”
      叶嘉永转过头伸手去拔,拔完后回过头,只见梅加已经拔完了墓前一大片杂草,不由得笑了笑,举起手里的一根草:“你动作很快啊。”
      梅加缓缓地抬起头来,恍惚了一下:“其实我以前做过锄草的工作,很大的一片地,一根一根地用手拔,我拔了好几天,才把杂草拔光。”
      嘉永微微一震,忽然意识到她正在讲什么。她在讲他曾经丢失她的那几年。
      学校回不去了,家也没有了,更是连一个可以投靠的亲戚朋友都没有,那个时候的茫然不知所措,是梅加这辈子都不想记得的回忆。
      她拖着唯一的行李箱在大街上走,东西南北每一个方向都是人海,匆匆地自她身边而过,匆匆地走向另一个方向,没有谁会一个女孩子脸上的茫然神色停下脚步。
      梅加抬头茫然地看向前方,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单子,戴着红袖章的大嫂走过来,狠狠地撕下来,嘴里念着:“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说了不准贴广告还贴。”
      她从梅加身边走过的时候,梅加瞟到单子上“房屋出租”几个字,顿时一个激灵,冲过去拦住那位大嫂,嘴甜甜地,硬是从人前手上要来了那张单子,然后寻着那单子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她在一片茫然的时候,沈七秀违规贴在电线杆上的单子,像闪电一样劈中了她。无论怎么样,要活下去,总要先有住的地方。
      住下来之后,便需要谋生。
      一开始,她甚至靠捡破烂维持生活。
      她突然从象牙塔里掉出来,对生活的概念完全不能理解,不知道一个中途辍学的大学生能做什么,找工作处处碰壁。
      她身上仅有的钱很快就用完了,沈七秀天天超时工作,几乎不着家,她生活困窘,已经没有办法糊口,也没有办法借到钱,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去捡破烂卖。
      别人看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居然在垃圾箱里翻破烂,眼神都是鄙视的,她默默忍着,拿去卖了买吃的。就这么一边捡破烂,一边继续找工作。她不是没有想过向大学的旧友求援,但却始终没有。那个有叶嘉永存在的地方,那些与叶嘉永相关的人,她断然地把这些留在过去。一直到很久以后,她偶遇了大学时的一位朋友,才渐渐与从前旧友恢复联系。
      所幸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太久,她在饱一顿饿一顿中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只是一份零工而已,她的工作就是在很大的一个花园里锄草,将花丛中的将杂草拔掉,只能用手拔,不能用铲子。那些杂草密密长着,在花之间嵌着,一根一根扎根很深;那些花枝上带刺带融毛,她再怎么小心穿过,也会被刺到,即使是穿着长袖,那些融毛会沾在皮肤上,挠心地痒。她的手,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被锋利的草割到,手上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伤口,血痂连着血痂。这份零工虽然辛苦,但事后结算的工钱倒还尚可,让她不自禁地欣喜起来,至少有了第一笔自己挣的钱。
      之后她在造纸厂做过。那里气味很难闻,每天封闭式工作十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只觉得天昏地旋的。一段时间过后,沈七秀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梅加,我看你还是换一份工作吧,这样下去,你的小命不久就要玩完了。”梅加看着镜子里面黄寡廋、神色萎靡、双颊深陷、宛如吸了毒一般的自己,不得不同意沈七秀的说法。那些化学药品是有毒的,对人体的伤害非常大。
      再之后她在纺织厂做过。同样的每天封闭式工作数十个小时,躁音吵得她耳朵都快聋了。当某一天沈七秀发现和她说话,需要提高嗓门,以躁音般的分贝讲话,她才能听到时,两人默默地对看了一会儿,梅加第二天跑去辞了工作。
      再然后她找了一份生产车间的工作,在机床上操作,学起来非常简单,只需要专注和耐心即可。但这是流水线作业,梅加的动手能力肯定是相当不弱的,这样简单的东西从学会到熟悉操作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可是同一条线有的操作员却熟悉得很慢。某一天一个操作员因为动作过慢,前面做好的产品又不断地送过来,她手忙脚乱之下不慎将手绞进了机器里,惨叫声惊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梅加脸色惨白地注视着眼前的机器,几欲作呕,这份工作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再后来她到月下醉作服务员。这份工作比她以前做的所有工作都来得轻松愉快,环境也好,于是她做得非常认真。
      梅加本来就是个聪明能干的人,学习能力又非常强,不管是什么,都学得非常地快。这份工作便就安安稳稳地做到了现在。
      梅加抬眼望着天空,近乎惆怅地说:“那个时候,从来没想到过,还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从父亲罹患肠癌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陡地写了一个巨大的转折号,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噩梦一般,让她在数年后都不愿意回想起这段时光。
      父亲临终前一再地叫她不要倔强,可是最后她到底还是倔强了,但虽然吃了那么多苦,她也不后悔自己的倔强,有些事情是可以容忍的,有些事情则不能。
      在她奋力挣扎着生存的时候,叶嘉永从来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过。她不敢去回想那些过往,总是心痛难忍,于是那些过往在她心里越藏越深,深到连自己都以为其实她并不想念他的,就连重逢,她都波澜不惊,平静得让她一度错觉自己对曾经那些岁月已经全无惦念了。
      梅加收回目光来,盯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咧齿一笑:“爸,我爱他。出乎我自己意料地爱他。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一个我这么爱的人……”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所以,不管眼前有什么困难,我都做好了准备去面对,而且这一次,我绝对不会退缩。爸,你曾叫我别倔强,我没有听你的,你叫我别放弃自己,我答应了你,却没有完全做到。现在,我郑重应你一次,我不会放弃我自己,不会放弃我的一切,不会放弃我的幸福,更不会放弃叶嘉永。”
      她这一番表述,既是对着自己父亲讲的,也是对着叶嘉永讲的。她明白,虽然叶嘉永没有说过,但他对于她当日的离去心里有个结,她那时放弃得太干脆。
      叶嘉永默默听着她讲述,心疼她以前的种种遭遇,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就这么轻易地放开手让她走了,若有他陪在她身边,她断不至于这么辛苦。正暗自悔恨之际,蓦地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得一呆,回过神来之后,饶是叶嘉永这样的人,也不禁眼眶微湿,伸手抱住她,下颔抵住她的发心,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梅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叶嘉永,我们结婚好吗?”他的肩膀上传来模糊的声音。
      “好,当然好。”他更紧地抱住了她,“不过求婚这种事,让男人来做。梅加,你愿意嫁给我吗?”
      梅加缓缓抬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像是晴空,她脆生生地应道:“好。”
      叶嘉永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她此刻的笑容更美的东西。这一辈子,也还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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