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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到碧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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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嘎吱——嘎吱——”
外头定是起大风了,院子里还嫩嫩的树枝撞来撞去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阿蒙特特地托人从长江那边弄了苗子来。那可是阿婆想象不了的远呐。只是这树也不娇贵,就这么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问阿蒙这是什么树吧,她总是转过话头去。
娇贵…娇贵…这样善解人意的阿蒙,偏生一听到这个词就变脸色,那么明显的煞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人老了,对心里记挂着的事总会不自禁地嘴巴上念念叨叨。米家阿婆今年大概要有五十了吧,老了也就不贪睡,要在床板上躺着好久才能入眠。一听到外头的声响,她立刻又精神了起来,一边就这么絮絮叨叨漫无边际地念着,一边撑起身子骨来要关紧门窗。
阿婆通常都让门窗开着一丝缝儿的,房间里就不憋闷。
阿婆挪着躺得有些发麻的身体,又叹道:“阿蒙这孩子,偏生要选那么个小房间住,门窗也总关得死死的。这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呐。”
阿婆到了窗边,却也不关窗了。只是顿了顿,像考虑着什么,然后转个身轻轻推了门出去。院子很大,米家是做布生意的。一逢大节日临近,那满院晾着花花绿绿的布,好看极了。
现在院子里没晾着东西,显得空寂了。大风吹着滚着,那姿态还真带着许多街角那康师傅下面的潇洒劲儿。地上的草儿虽枯枯的,草根却也是抓紧了地皮的,没让风扬起一堆沙土来。
月光很亮,洒了一地的清辉。阿婆一眼就瞧见树下的阿蒙来。
阿蒙背对着阿婆这边。她只披了一件黑色的薄薄的袍子,一手环着树身,一手伸出抓住空中跳舞的几片叶子,揉着搓着。
阿婆忍不住叹了一下。风吹乱了,阿蒙的头发乱了,袍子乱了,心思乱了,那眼睛也是乱了的吧。
阿蒙的身子微微一抖,嗓音清甜又好象有些哑哑的,“婆,我又跑出来了。”她却也不立刻转过身来,从背后看过去,她把头抬了一抬,又抬了一抬,才缓缓朝阿婆转了过来。
阿婆伸出手让阿蒙挽住,又悄悄瞥了瞥阿蒙的眼睛。
那眼睫毛上沾染了湿润。
“阿蒙,婆还是要说你的。你要在院子里坐坐也不是不可以。衣服就不要少穿了。”阿婆的语气很轻柔。
“好的。我只是……我记住了。”
我只是爱极那清冷的感觉呵。阿蒙心里一叹。
阿婆紧了紧阿蒙的手,不再多说。
阿蒙是一年前来到这个翠城的。当时的她疲软软地倒在刚出大门的阿婆跟前,把阿婆给吓了一大跳。阿婆叫了隔壁粗壮的农妇,把阿蒙扶了进屋。请了女大夫来看,惊怖地发现她满身的青淤。那些淤伤,一大块一大块地印满了她的脖子,她的手,她的背,她的腿,红紫红紫的,重重叠叠,还杂着许多划伤,那个惨不忍睹呐。
阿蒙昏睡了七个白天七个黑夜,又是发高热又是呕吐,嘴巴里呢喃着眼泪不断地流。
阿蒙醒来时米家阿婆正坐在一边细细端详她。
闭着眼睛的阿蒙有长长弯弯的很黑的睫毛。额头光洁。脸太瘦。鼻子小巧。唇红。皮肤白皙。
还是漂亮的。不是倾国倾城,但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清盈美好的气质。讨喜。只是那些淤伤啊。这个女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这几日来城里没什么消息,留着她不会出什么乱子才是。哎,这些伤,这受的是什么罪。造孽呀。
阿蒙从混沌中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勉强地张开哭肿了的眼。
阿婆笑了:“还好,屋诠庀卟磺浚簧俗叛劬Α!?
阿蒙眯着眼睛,楞楞地看着阿婆,又好象不是在看,眼神涣散。她像是陷进了回忆里,眼泪又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阿婆不知所措了,掏出手绢来塞到阿蒙手里。
阿蒙回过神来,眼神定了定,“我……”阿蒙记起了这张慈祥的让人放心的面孔。正是这张面孔让她强撑着在失去意识前靠过去。阿蒙颤着声音说:“我……打搅您了,婆。”
那一声婆打动了米家阿婆。
阿蒙从此就在碧城住了下来。
阿婆原是织布的好手,年轻时和丈夫一起奋斗,有了这个院子。丈夫早早得病去世了,没有子嗣。他们也没什么亲戚,阿婆就自己住在这个院子里,年纪老了干不了了也就靠着街坊邻居接济。
阿蒙从阿婆手里接过手艺,很投入地学很投入地做。很投入,是的,是投入。她把自个埋到里头去。起初半年里,阿婆端粥过去给她吃时,总能见她楞楞地看着天空,眼神里透着极重的哀伤。阿婆唤她,她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倒不像是被人撞见了而慌张,却像是为自己地失魂而慌张不已。她会立刻速速地摇起机子来,嘎吱嘎吱地,节奏极块,像是要冲断一切思绪。
阿婆这也算是和阿蒙相依为命了,见着十分心疼。阿婆也不过问,她想当初自己失了丈夫也是在时间流逝里慢慢喘过劲来的。她认为,阿蒙是个好姑娘。她放心。
不管怎么说,用心的人织出的布来自然上品。米家的门槛一到逢年过节的就有人三三两两地踏进踏出的。
日子也就这么滑溜溜地过去了一年。阿蒙的心情看上去稳了许多。
但阿婆发现一到下雨天阿蒙就不睡,抓着心口,脸色苍白地站在院子里。阿婆以为阿蒙有什么旧疾在身,魂儿都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