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梅妆初好

1、1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稀稀疏疏的梨花零落肆意地在枝桠上舒展，一场急风骤雨却悄然而至，孱弱的白色花瓣就那么残了一地。花期本就甚短，还偏偏受此欺凌……
　　已至暮春，风却还是冷的，裹挟着瑟瑟凉意一波波袭来。夏琉璃紧了紧身上的月白色单衣，随性地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茫然的望着这一片凄楚。
　　“皇上驾到”，正自出神，安淮北尖细的嗓音倏地响起。思绪就这样突然被打断，夏琉璃精致的娥眉微微打了个结，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
　　赫连清逸一眼就看到了梨树下蜷缩成一团的人儿，好似一只孤寂的白色小猫，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切外物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心，瞬间被撕扯开般的疼。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身体怎么受得住？”说话间，赫连清逸已疾步走过去，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包裹住小小的人儿，确定风无处可入之后，也跟着蹲下身子。
　　不防就撞进了夏琉璃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四目相盼，赫连清逸一时心神恍惚，下意识地伸手去拨她额前被雨珠打湿的碎发。不料夏琉璃将头一侧，起身推开身上的披风向殿里走去，没有瞥见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是一种怎样尴尬的姿势。
　　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赫连清逸右手一挥走进殿里，身后的侍从了然地止步。透过暗淡的光影，只见夏琉璃自顾自的坐在榻上，随手拿着本书看的入神，似乎没有发觉自己。
　　赫连清逸早已习惯了她的视若无睹，可是每当她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心底还是忍不住地酸涩，但也只能悄然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的望着她，贪婪而又绝望。
　　她还似以前一般，不施脂粉、素若幽兰。一头青丝只是简单的用支羊脂白木兰花玉簪随意挽了个髻，松松的披在背上，月白色单衣领口的浅色兰花随着青丝逶迤盛开，映在赫连清逸眼中如此的安然静好。
　　记得当时初相见，她笑的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地漾在嘴角……
　　然而，苍白的面容、瘦削的下巴、越发单薄的身影，使得赫连清逸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她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眼眶暗暗发涩，良久晃不过神来。
　　一晃眼，竟然过去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静谧，总是能轻易地勾起人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记忆，只是静好的岁月早已成为过往，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赫连清逸的手死命的攥紧，紫色琉璃钗狠狠的扎进了掌心，刺痛感终于使他恢复了一丝清明，思绪也被拉回。
　　全天下的人似乎都知道，大周国的宣靖帝赫连清逸，文韬武略，励精图治，崇简戒奢，不好女色，实乃一代明君。在他的治理下，天下一片清明，呈现出朗朗乾坤。
　　而他唯一的骄奢竟是收集各种琉璃。每每有人进献琉璃，整日不苟言笑的帝王竟会破天荒的露出疑似温柔的表情。进献琉璃，随即成为一时之风。
　　赫连清逸手中握着的紫色琉璃钗，名为流光，是南越刚刚进献的。乍看到这支钗，他先是一怔，茫茫然拿在手里才回过神。他一直在寻找着，没想到真的能够重新找回。透过这钗，他似乎还能看到当日他亲手为她挽上青丝时她的嫣然一笑，胜过满院的梅花开……
　　再也耐不住心中的狂喜，留下一堂不知所以的朝臣，匆匆地赶来琉璃宫，一刻也不愿拖延，只是想着看到她，看到她。然而此时面对着清冷的人儿，炙热的一颗心，慢慢地冷却下来，也许，有些东西真的是失而不能复得的……
　　夏琉璃的目光始终不曾扫向身前的人，就那样漠然地忽视掉灼热的注视。一个不言，一个难言，殿里的沉默似乎可以压迫空气凝滞着不再流动。
　　赫连清逸终于向前挪动了脚步，试着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片刻，将流光放在榻上的梨木雕花方案上，看了眼眉目清冷的人儿，黯然的离开。
　　白皙纤长的手拿起桌上重现的紫色琉璃钗，抬首，任由赫连清逸萧索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眼泪如潮再也忍不住，一滴接一滴落在紫色的流光之上，将流光衬的越发地清透无暇。
　　闭上眼睛，夏琉璃还能看到那人一袭白衫，手持折扇，笑容温润。当他翩然走向自己，阳光也变得明媚开来……忽的一晃，又看到父皇的头颅落地，圆睁着双眼，而那人的清虹长剑，满是鲜血……
　　“夏琉璃，你醒醒！身为夏国的公主，你和他有着亡国之恨，杀父之仇，你怎么可以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放不下，放不下……”
　　“你要复仇，复仇！”
　　“我爱他，我爱他……”
　　“复仇！复仇！”
　　“啊！”
　　……
　　惊恐的睁开眼眸，捂住心口，止不住的一阵钝痛，一股决然之情油然而生，“赫连清逸，我怎么能够原谅自己？怎么能够原谅你？”
　　其实，夏琉璃一直都明白，纵使她不曾遇见赫连清逸，夏国依旧会亡，父皇、母后依旧会死，这样的结局任何人也改写不了。试问谁能阻止一个帝王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只是，她不会如此的痛苦吧？她不会目睹挚爱之人亲手杀死自己的父皇，还可以没有任何牵念的追随父皇母后而去，欣然为夏国殉葬。那么今时今日的纠结，也早就可以用当初的一死来斩断。
　　偏偏，她遇上了。在最美丽的年华，遇见了她以后的人生中，隐忍、绝望却清醒、真切地爱着的人——赫连清逸。
　　这是怎样的一种宿命纠缠？如果这般的无望和无休止的折磨是惩罚她年少的任性，是不是太过于沉重？
　　“流光，流光容易把人抛，如此，甚好。”凄楚的笑颜犹如即将萎败的白莲，夏琉璃看着这叫做流光的紫色琉璃钗，明亮的瞳仁里没有一丝色彩，心如死灰却又超然轻松。
　　赫连清逸出了琉璃宫，却怎么也迈不开脚，细碎的风声从耳际飘过，似乎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是的，无能为力。赫连清逸落寞地回首一笑，阿璃，当真情难与共？
　　安淮北也习惯性的看了眼“琉璃宫”这三个大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也不再感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深知其中曲折的他，只能默然无声得叹口气。这世间，情究竟是何物？
　　子时刚过，好不容易睡下的赫连清逸被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不悦地坐起身，正欲开口唤人，安淮北却已衣衫不整地闯进了内殿。
　　安淮北也不等赫连清逸训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尽可能利索地说道：“启禀皇上，琉璃宫……琉璃宫走……走水了。”
　　安淮北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惶然等待着。良久，却不见赫连清逸有所反应，只好大着胆子抬头唤了声，只见赫连清逸目光涣散、岿然不动。
　　这下，安淮北是真的怕了，但是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心乱如麻地想着对策，赫连清逸突然赤着脚冲了出去。安淮北赶忙爬起身来，将赫连清逸的靴子揣进怀里，抓了件披风追了上去。
　　等到安淮北赶至琉璃宫时，火势蔓延地正凶，炙热的火舌将整个琉璃宫全部席卷，灵动的琉璃飞檐在赤红的大火中舞得如痴如醉。欲往里冲的赫连清逸被侍卫层层围住，两眼血红，怒吼着挣扎不休。
　　这把大火结结实实地烧在了赫连清逸的心上，心被火灼烧的生疼生疼……
　　火终究是熄了，赫连清逸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漫长，胸口越来越疼，心仿佛叫嚣着要跳出来。呼吸也越来越难，想要张口吸气，竟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全部蒙上了一层红色，直至再也看不清。
　　哀莫大于心死，安淮北似乎也懂了。他永远都不想记起那天夜里赫连清逸崩溃的神情，永远都不想记起赫连清逸倒地时那一声悲怆的“阿璃”。打小他便跟着赫连清逸，从不曾见他如此绝望。
　　熊熊大火将琉璃宫烧成了一片废墟，所幸琉璃宫地势偏远，犹如一座孤岛，因此没有波及其他宫殿。夏琉璃的尸骨却遍寻不到，只找到了那支被烈火焚烧过的流光。
　　赫连清逸昏睡了三日，醒来之后滴水不进，一字不语。直至安淮北将那支流光呈到他面前，两汪死寂的墨潭才泛起了一丝波澜。赫连清逸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流光，万分怜惜地捂在胸口，仿佛钗上面还残存着夏琉璃的温度。双眼似是疲倦地闭上，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