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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带寒雾锁重霄 ...

  •   暖风徐徐,似这冉冉光阴,过不留痕,转瞬之间已是暮春。殿外已经可以听到细细的虫鸣,站在窗边,似乎还能听到庭院莲池里锦鲤跳跃时落于水中的声音。浓绿的柳绦微拂菱花窗棂,一支飘进殿内,我轻轻地将这支浓绿执于指尖。
      “你可查清楚了是何缘由?”
      “回殿下,臣命子桓前去秘密打探过,是鄞州岳家。”
      “鄞州岳家?”我略微沉吟。“说下去。”
      “此次望川江以南大旱,天下人皆知。圣上为缓解旱情,着两相颁布诏令,然而江南多数富商皆似未闻,没有任何动静。天下之富,富在江南,而其中以鄞州为最,其商贸远胜于上京,这些殿下想必已经熟知了。岳家长子岳成玉身任江南商会会长一职,岳家富甲一方,但却洞若观火,只道是今年亏损严重,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其他商家表面上虽然以岳家马首是瞻,但却也没有胆量敢与朝廷直接抗衡,这种局面的出现想必就是受岳家影响,或许岳家暗中还有所行动,只是子桓曾经潜入岳家,查看岳家近日账目,却没有发现任何纰漏。”
      鄞州岳家,没有任何纰漏吗?我冷冷一笑,“啪”,指尖柳枝应声折断,细长的绿叶离开柳枝飘落在殿内汉白石地砖上,更显青翠。长子执牛耳,岳成玉么?不简单呢……
      “尽快将岳家的详细资料呈给我,尤其是这岳成玉的,另外让子桓继续查探。岳家必定有所准备,否则也不会将账目做得如此无懈可击,狡兔即使备下三窟,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时间仓促,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是,臣下斗胆,尚有一事不明。”
      我将手中的柳枝抛出窗外,笑着转过身来,看着一身青色官袍的少年。从三品的五彩杏结坠在官袍的玉扣上,下端的淡青丝绦在风中轻舞。不过弱冠之年,却已身居高位,这在本朝是极为少见的,若得一番历练,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你是想问我今日为何在朝堂上不发一言?”
      白皙的脸上现出微窘的神色,“是”。
      “你不必担心,我早有安排,左相和右相不是还没挣出结果么。并非我对你不放心,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日后我自会告诉你的。此外,翀熙王世子来朝一事交与礼部去安排,你不要插手。”
      这潭浑水他迟早会涉入,但不是现在。
      我转身看向窗外,几只白眉停在柳枝上,伸出翅膀,用嘴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然后四处张望,模样甚是可爱,“翀熙王世子此次来意不明,让他们先去探探再说。”
      “是,臣下告退。”说着文澈俯身一揖。见我微微点头,退下几步,欲转身离开。
      “文澈。”我转身唤住他,顿了顿,“日后私下里无人之时不必向我行君臣之礼,虽是在宫中,随意些便好。”
      他看着我,静默了一会儿,轻点头道:“好”,随即转身向外走去。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门后,我提步走向偏殿。“西竹,待会而无论是谁来,一律栏驾,就说本殿身子困乏,正在补眠。”
      自回宫第二日起,父皇就昭告群臣,宣旨后便以敕命的方式通告三省、六部、九司,让我着修仪之位,入朝参政。修仪是怀月历代宫中女官,掌管奏章批阅整理,会同中书省草拟和传达皇帝诏令。怀月史上修仪一职历来多为华族中才名远扬的女子所承,没有皇室公主担当此任的先例。但母后生前甚为世人景仰,而我又是皇后嫡女,十岁时即以一篇《国策十疏》名震京华,后入绝尘谷,师从谷主御翰飞,因而内阁大臣对此并无异议,如此其他臣子又怎敢赘言。
      从那日开始,我就每日寅时起身,直至辰时散朝方回初阳宫。数日中,我从来都只是恭谨地静立在父皇身侧,极少言语。每日站在御乾殿里听着那些朝臣议政,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看进眼里。
      我在案前坐下,瞅了瞅压在碧玉镇纸下的几本奏章,闭上眼。这是父皇已经过目的,却未加朱批。奏章所陈之事皆是望川江以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的现状。本该由朝廷拨款赈灾,但因近些年来怀月灾害连连,又有些硕鼠钻营夺利,国库已然无力支撑。若将国库钱财尽数拨出,却是不可能。西北楼珂,南方南诏,皆与怀月国力相当,二者更是虎视眈眈,成夹击之势。一旦怀月国库尽空,一朝狼烟升起,那么怀月将会万劫不复。朝廷前几日曾派遣官员到江南与当地富商协商,却未料他们搬出账目,皆言自己入不敷出,不肯相助,朝廷也无可奈何。如此看来,只有双管齐下方可奏效。定了定神后,我唇角弯起一丝笑纹,随意在青竹笔架上取过一只紫玉狼毫,在端溪砚中洇了墨,挥笔即书。片刻之后,一封简短的书信已经完成。我将书信装进信封,压在镇纸下,起身出了大殿。
      在柳树下看池中波清鲤红,数点晚杏落入水中,暖风吹拂,携带着湿润的水气与馥郁的花香,令人心神荡漾。
      身后跫音响起,我微微移步侧过身去,一袭黑衣映入眼中。
      “殿下可是要出宫?”
      “是,今日难得如此风光,上随我出去走走。”
      我自妆奁中取出一枚白玉华胜,将额前的梨花妆遮掩起来,镜中男子一袭素白长衫,玉冠束发,如眉间那弯弦月一般清冷绝尘,依稀带着几分女子的温婉。
      打马街市,晚春的情丝洒落了行人一身,一路倾听风语,看蜂过碟起,流莺绕树,令人迷醉。
      驻足湖边,暮春午后的阳光倾泻在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今日是奉安城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在临湖而建的迷月渡上将会聚集京城四大才女。抚琴吟诗,轻歌曼舞,于缥缈的楼台绽放着绝美的风华。
      “上官,你看那些人,你说他们快乐么”我看着湖边来来往往的人,那阳光洒在他们脸上,那么鲜活,那么轻松,仿佛所有的生命在这一刹那间被点亮。
      “回公子,属下认为无论他们是谁,在何地,身份高贵或贫贱,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快乐。”上官沂缓缓说道。
      “无论是谁……”我喃喃咀嚼,“那么上官,你快乐么?”
      “属下过得很充实,这就够了。”我回眸看了看他,复而看向那一湖波光潋滟。碧水楼台,一个女子若一支含露的春杏,媚染双颊,轻移莲步,在碧波的清影里馥郁着妖娆的美,腮凝新荔,鬓挽绿云。
      “上官哥哥,晴霜姐姐等了你那么些年。过些日子我让父亲给你们赐婚吧,你该有个家了。”
      “公子,看到公子得觅良缘,幸福地生活,我和晴霜方能安心,此时尚早。”他抬眉看了看我眉间,复低下头去,“我和晴霜自幼失怙,若有一天我们要结为夫妻,必定要请另一枚白玉华胜的主人和公子一道主婚的。”
      “你们该有自己的幸福……不该为了我误了大好年华,在等待中消磨。”我轻声道,声音散入阳光中,没有漾起一丝波纹。
      “梦湖美,梦湖水,鸳鸯戏水共双飞。碧螺危,叠峰入霄把天摧。”不远的楼阁中传来歌声,“陇上花,陇上娘,姑射仙姿画中魁。水边苇,水边郎,一见钟情定良媒……”歌声清润舒心,似落英飞渡,红云话梦。但见那女子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指尖翻动,婉转入声,点点清脆,丝丝入心。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我的沉思,叫喊混着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袭来。我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向我们这边奔过来,衣衫上还有斑斑血迹,身后数人骂骂咧咧,似在追赶他。那少年似乎已经精力不济了,从我和上官身边掠过,直往湖边去。
      “看你往哪儿跑,看我不逮住你,打断你的两条腿!”
      我眉头微皱,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上官没得我的命令,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举动。
      “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抓回去的,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总有一天会受天谴!”说着那少年竟直直的欲向湖里跳,我赶紧向上官使了一个眼神。上官会意,霎时间将他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那少年在上官沂怀中激烈地挣扎起来,我两指在他颈侧轻拂,他瞬间安静下来,只是那双眼睛如铜铃般瞪着我,却奈何动弹不得。那群人追上来就通通向那少年袭去,上官沂抱着那少年身形一移,让打头的那人扑了个空。那人目光顿时凶狠起来,“你们是谁?赶紧把这小子交出来,不然爷就不客气了!”对着我们扬扬手中的鞭子。
      我侧头看向他,“这几位兄台,这个孩子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你们将他毒打至此?”余光向那少年扫去,见他目光中划过一丝焦急和倔强,心下了然。
      “关你什么事,赶紧把人给我!”那人又扑过来,我将手中折扇打开,扇了过去,折扇在空中一个回旋后又回到我手里。但见刚才那人扑倒在地,他身后的人见此,都朝这边攻过来。我站在原地,手中折扇似是随意挥舞一番,将攻上来的人一个一个放倒,瞬间将他们的阵势瓦解。回头瞥了那少年一眼,见他眸中盛满了惊诧的神色。我又伸手将他的穴解开,示意上官沂放开他。
      “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把你交给他们?”
      少年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死死地拽着破烂的衣角,似是不愿意说。
      我唇角微弯:“如此我们便护不得你了,上官,将他们放了吧。”
      少年霎时面露急色:“我说,我说,我知道你们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他们是楚留园的人,景和三年因为洪灾我与妹妹和双亲走散,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前些日子,楚留园趁我不在派人将我妹妹掳去,后来我混进去将妹妹连同其他几个女孩儿带了出来,把她们藏到了其他地方。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肯定跑不远,所以我就出来想引开他们的注意。然后……然后就碰到了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求你们救救我妹妹。”说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来。
      我将他扶起,用眼神询问上官沂。上官沂面色一红,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公子,这楚留园乃是京城仅次于迷月渡的烟花之地。”
      我脸颊微烫,“我明白了。子庚,子音,你们还不出来?”身后袍服翻飞的声音响过,两个人立刻来到我的身后。面色尴尬道:“原来公子早就知道。”
      我禁不住抿唇一笑,“将他们送到官府去,不要透露你们的身份。天子脚下,这楚留园竟敢如此狂肆,背后必有人倚仗,待本公子看一场好戏。”
      “是,属下明白!”说着将地上数人制住,送往令尹府衙。
      “公子要帮我吗?”那少年眼中光芒渐盛,惊喜的看着我。
      我温和地笑了笑,俯过身去,“你认为呢?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士?”
      “回公子,我叫苏流景,是兖州支承人,因家父是私塾先生,所以自幼时习得了些诗书,流落到此地后靠给人写字为生,勉强能维持生计,只是现在也不成了。”说着他面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我微微叹息,即便是天子治下,也难以保得太平,若要得盛世,实属不易。
      “你可有表字?”
      “因与双亲失散时,我尚未弱冠,所以双亲未曾赐表字。”
      “那我给你取个表字……子初,可好?”少年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和不解。
      “傻小子,公子这是要收留你呢。”上官沂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微微一笑,“我朋友的府上正缺人,我将你举荐给他可好?这样你就不用带着你妹妹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了。我这个朋友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若是你被他看中,他兴许会亲自教授你。”
      “子初叩谢公子大恩。”他面带狂喜,说着向我深深一揖。
      我勾唇微微一笑:“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带着身边这位大哥去寻你妹妹吧,其他的女孩想办法送回本家。”我看向上官沂,“将他和他妹妹带到文澈那里,其他的都交给他安排就好,我去走走,届时自行回府。”
      “可是……”上官面露难色。
      “无妨,我不会有事的,酉时之前我会回去。”我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上官沂只得稽首道:“是,公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带寒雾锁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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