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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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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子星公历113年9月份,我从联盟东部的家乡出发,坐上前往西部的新西南联合大学的火车,开始我第一次远离家庭的求学之路。
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清冷的午后,夏季已经飘然而去,冬天的步伐紧紧跟上,林木凋零,百花成眠,皑皑白雪悠然落下,成为这个孤零零的火车站台唯一的点缀。其实自从地球公历2012年的自然大灭绝之后,一百多年以来已经没有了四季的变化,我们将一年之中特征分异明显的两个时段称为第一季与第二季,但我不仅从远古的诗歌中了解到酷暑与严寒,也知晓了生机勃勃的春日与硕果累累的秋日,所以我更愿意使第一季与第二季的称谓延用古老的词汇--夏与冬,仿佛这样就能让我更接近第一次大灭绝之前的万物繁华,我还记得从父亲老旧的手札之中读到用来赞美季节的优雅诗句时内心涌上的澎湃激越,美好的语言将那些雅丽的图画付诸于纸张之上,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的呢?
我现在还能默背其中描写冬日的一首,正如这个寒彻冬日的午时,语言的美感达到极致:
寒鸟依高树,枯林鸣悲风。
寒云浮天凝,积雪冰川波。
连山结玉岩,修庭振琼柯。
朔风洒霰雨,绿池莲水结。
我的生命中不能缺少音乐与诗歌,它们的妙处颇为异曲同工,使人更加理解与热爱生活。这些诗句在现代人读起来或许有些奇怪,它源于大灭绝之前的某个东方国家,这个国家有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字,大多数的共识是将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家称为中国。我父亲的祖母就拥有这个国家的血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我也是东方人的后裔。可惜的是,我对东方的文字并不精通,勉强才能将词语的意思略知一二,但这并不妨碍我对那些诗歌的热爱,尽管我能理解的十分有限,我仍将这些遗作视为值得挖掘与等待的珍贵宝藏。
火车就要开往另一个城市,我最后一次呼吸我的出生地的空气,最后一次回望空空如也的站台,仿佛我已经去世的父母就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告别。但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是一丁点儿的幻觉。
空荡如旧,犹胜昨昔。
我转身走进了车厢,找到正确的座位号码,那正好是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夏尔已经找到了他的位置,在我坐下之后,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跳上了我的双腿,他将自己蜷成一团,纯白色的毛发与窗外的积雪相互呼应,变得更加晃人心目。他显然十分的怕冷,东部的冬天对于他这种纯种的波斯猫来说,是全然无法忍受的,但他依然可以保持自己高雅的身段,蜷缩的姿态并不能有损他的风度。他的双眼有不同的颜色,一只是秋收稻子一般的黄色,另一只却蔚然如蓝色的天空,这两种颜色皆是美丽异常。
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恰恰捕捉到他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然后没有一两秒的功夫,不出我所料,我脑海中回响着低沉的声音,那是夏尔的声音。
"你总有一天要收起对这里的眷恋,而我的建议是,越早越好。"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夏尔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断言的天才,他的话语总能在最后证明是正确无误的,但是这一次我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劝告。我大概笑了起来,因为我看见夏尔困惑的皱起了他眉毛上的那撮毛儿。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顺着夏尔的背脊,理直气壮的无视他威胁停止这种愚蠢动作的眼神,我在心里说了几句话,并且笑出了声,我确认我的想法完全的传达给了夏尔,他没有回答,将头搭在看不到我的另一个方向,并且整个火车的行程之中没有再与我有一丝交流。
我的思考温和并含着无限的怀念,我轻轻的在脑中告诉夏尔:"我热爱这个地方,就如我爱你一样,贯穿于我的生命,永不停止。"
我看见夏尔耳朵上透出了几丝红晕,并将这难得一见的奇景铭记于心。而这便是一切的开始了,那时我还未曾希望拥有更多,只是祈祷不要再次失去。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想我还要在火车上消磨大约十个小时的时间。我将头轻轻的靠在窗边的边缘上,以期在这个令人疲倦的旅途之中得到些许休整的安慰,但这完全没有用处,事实上,火车轰隆的声音一下子似乎有了顽强的生命力,并且用一种喋喋不休的方式提醒我身处在大灭绝前文明遗留下来的科技产物之上--火车这个庞然大物既制造噪音又令人恼火,我用近乎一半的理智抵御它的音响效果,用剩下的理智思考我唯一的朋友对我的疏远。
我第一次见到夏尔的时候,是在一个与他优雅身姿和温暖皮毛完全不相称的地方。那里阴暗凄冷,虽然实验仪器的安放井井有条,但到处反射的机器金属光泽让那个地方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所有进入其中的生命与非生命。
在我幼年的时候并不常被允许进入父亲的实验室,其实我也并不喜欢那个地方,太过嘈杂,并不是指能被人类耳部结构所辨认的声响,而是各种各样的电波,它们与脑电波有些相像却并不完全一样,我不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方法将这些电波的信息收集汇总,无限扩大,但他作为这方面的天才确实做到了,人类与机器链接起来,交流并互相利用。
在第一次,我不能很好的应对这些电波,它们几乎将我逼入崩溃的绝境,我大声的尖叫,充满攻击性,毁坏我所能看见的一切事物,最后用尽自己的体力,瘫软在地板上小幅度的抽搐,就像某种奄奄一息的可怜软体动物。
我记得隐约中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在安抚吓坏了的父亲,她或许用手温柔的揉进父亲的黑色头发,并在那上面印上一个纯洁的吻,但是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找不到一丝感情的波澜,完全摆脱感情的毒害,她冷淡的开口了:"他不能就这样被损毁,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后面的言语在我的意识中模糊不清起来,我的视线被永寂的黑暗吞噬,在后来的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我都与黑暗为伴,直至我再次睁开了双眼,阳光一下子灼伤了我本来就脆弱的眼球,我的母亲藏在那一片光芒之后,让我有一瞬间圣洁的错觉。但是这种错觉没有维持很长时间,我看到母亲没有任何瑕疵的绝美容颜,听到她古井无波的平淡声调,她在我耳边的低语如同某种中世纪女巫才清楚的咒语,她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完全对我没有穿鞋子的情况不管不顾。
"过来这里,收下只属于你的礼物,它让你远离侵害。"母亲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同致命的病毒钻入我的耳朵,强迫我的大脑分析,我听到她继续说,"不要为美丽的外表所骗,它同样危险,当它不再为你控制,它会蚕食你的灵魂,令你痛不欲生。"
母亲突然停下了话语,我们站在了父亲实验室的大门之前,我有些畏缩的向后站了站,寄希望于一点点距离给予的安全感,可是母亲不允许,她拽住了我,用我从来不能理解的蛮力,但是她的眼神突然柔软起来,还带着一些悲伤,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母亲有接近人类的情感。
我不知所措,但还是打开了那扇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它并不比其他事情更难,但随即我完全将母亲的异常抛诸脑后,只是屏住了呼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将要从口中发出的惊叹,在父亲的实验室,我就遇见夏尔了。
如何能用语言来形容我的感觉呢?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周围的电波就完全被一下子屏蔽掉,世界安静下来,就好像是为这场盛大的邂逅所做的准备。我看见这只高傲的,或者说略带一点不屑神色的猫向我迈着雅致的步子,他的毛发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他的双眼闪耀如夏日最璀璨的启明星,一个完美的生物,他是我的,现在,将来,乃至永恒,完完全全属于我。
但我高兴的太早了,他的声音第一次越过我的大脑皮层,优美如中提琴般的声音,韵律却似古代神秘的诗歌。
他说:"我不是你的,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我将永远不属于你。"
而夏尔一直是对的,一直以来,他并不属于我,与之相反,我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