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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是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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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是初见
别了慈云庵,别了平丘。
我最后一次望了眼这个小镇,露出了鬼魅的笑容:游戏才刚刚开始。
裕祥四年,那时我十五岁。
“羽凡,你说我能成功么?”
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不语。
哒哒的马蹄送走了我安逸的生活,迎来了无可预测的恩怨情仇。母亲走了,我在平丘的欢声笑语也随之消散,我所有的憧憬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自我知道真相的那刻起,我就发誓我要前往昱泰国的都城-裔城,我要做昱泰国最高贵的女人,我要让别人在我面前匍匐在地,我要将母亲所受的委屈数十倍的奉还给那个始作俑者。
羽凡说他可以帮我。
“你知道进王宫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望着眼前这位冷傲的男子,我笃定的回答。
那是一条不归路,是一道万丈深渊,一旦踏进就无从脱身,直至香消玉殒,灰飞烟灭。这无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可是我愿意这么做。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错的,却还得毅然决然的走下去。
母亲也许您会怪我,可是您知道么,当我知道您为我付出的一切,包括性命,甚至尊严,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过幸福安逸的生活么?那日大雨倾盆,我在母亲墓前一直跪着,跪着……直到第二天我提着晕眩的脑袋睁开酸痛的双眼,看到桌前脸色发白,顶着两只熊猫眼的羽凡时,便明白了昨天有个人一直在陪着我,我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在心底偷乐了片刻,此生能拥有这样一位朋友,足够了。
我叫雨萱,“雨”取“相思”之义, “萱”谓之“忘忧”(母亲是这样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出生那天,弥漫着寒冬气息的南山刹那间便百花齐放,万木争春,春意盎然。庵里的师太们都说我是九重天上的帝君派遣到凡间历练的仙女。自打有记忆起,我和母亲就一直生活在平丘镇南山顶峰的慈云庵里,这里似世外桃源般很少有人打扰,只是偶尔会有人来祈福。我从没下过山,所以除了母亲之外,只认识庵里的师太们。
羽凡是第一个闯入我生命的男子,也是我目前唯一的朋友。
那是在母亲离去后的第四天,当所有零碎的真相串联起来时,我终于在庵外桃花林里哭得累了,心也憔悴了。
“萱儿,你要坚强,像你母亲那样。其实有件事你母亲一直瞒着你……”
这几天得知真相的我,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谎言里。母亲走了,满地的落花,又有谁会怜惜呢?那时的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看似真实的背后却是天大的谎言,谎言的背后却又是无限的爱怜。当时我真的想在这片桃花林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恍惚中看见桃林尽头有个挣扎的身影,当我拭去眼角的泪珠跑过去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却手持宝剑苦苦支撑的男子。
“嫣若,答应我,不要去!” 他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
我欲伸手扶他时,他已晕过去了,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然将桃花染成了深红。母亲从小就教导我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必须救他。也许是错觉,当抱起奄奄一息的他时,我清楚的看到那上扬的嘴角。我几次尝试着唤醒他,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后来我急匆匆的跑回慈云庵,恳求师太救他,师太说她医术有限,爱莫能助。
那天是我第一次下山,为他找来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
大夫说,以他从医数十年的经验来看,这是件怪事。他从没见有谁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可是那个重伤在身的男子偏偏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就开了些止血调理的药,要我悉心照顾。
事实也的确出乎众人的想象,在我救起他的第三天,他便醒了,只是不能下地,他说他叫羽凡。
四天后他的伤势便痊愈了,他说是我救了他,他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只要我开口,无论任何事都会帮我的。我权当他开玩笑,戏谑性的说“我想进宫,你能帮我吗?”他说好。
说也奇怪,我和羽凡只不过才认识十天罢了,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为何受伤,没有想过救他,是否会招来杀生之祸。我就是出奇的信任他,甚至有点依赖他。他的一个眼神总可以让冲动的我冷静下来,那双深邃的眸子似曾相识,不过我确定没有见过他。他潇洒俊逸,但整个人很冷漠,这点很似我的母亲,每每看到他,我总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踏实,仿佛我们不是初识,而是相交数年。我没有问过他为何受伤,亦如他不曾问我因何故进宫。我想他心里也埋藏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那是在我救起他的第二天,大夫说过他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可是不知为何却迟迟未醒,于是我只好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昏迷中的他时而眉毛紧蹙,时而表情沉重。望着面目表情丰富的他,我不自觉的怅惘:难道世上的男子都生得这么美?。
忽然挣扎中的他,抓起我的手惊叫:“嫣若,不要,不要。”
“喂,喂,你终于…醒了”未等我看清他的眼眸,人又晕过去了。
才一会儿,他头上便大汗淋漓,看来是做恶梦了。“嫣若”?这应该是个女子的名字吧。上次他昏迷时叫的好像也是这个名字。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竟可以把风流倜傥的他伤得如此之深,我在他脸上读出了痛,那是种痛彻心扉的痛。
侧脸望向坐在马车左侧的羽凡,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好多次我都想开口问他关于那个嫣若的女子,可是每当话到嘴边都不忍心开口,因为我不确定他那颗零碎的心还能承受多久。也许他表面上看去十分刚强,不知为何,我能察觉到他内心的脆弱。
微风轻拂,桃花飘香。我让马夫停下马车,掀开帘子,飞快的跳身下车,羽凡犹豫了一下,也紧随我下了车。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峭壁上那株盛开的山桃树。
“羽凡,你知道么,我母亲生前最爱桃花,她说每片桃花都是一个飞舞的精灵,她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知道她渴望找到自己的良人,可惜这一世终究错过了。”
我没有去看羽凡,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知道么?他毁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五岁那年,恰巧碰到一对来庵里祈福的父女,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父亲”这个词眼。当时的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一路小跑到厢房里,气喘吁吁地问她:“我的父亲在哪?”记得那时她那拿着绣针的手微颤了一下,随后平静的说:“在你出生前他就走了,要不是当初肚子里有你,我早就随他而去了。”当时懵懂的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于是慢慢挪动到母亲身侧,用我那笨拙的小手轻扯着她的衣服说:“萱儿错了,娘亲放心,萱儿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放下手里的活轻抚着我的脸颊说:“傻孩子,你的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幸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他已经走了,在我心里一直为他留了位置,虽然这些我从没有告诉过母亲。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很少微笑,她总是以一种淡漠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一切,有时对我也是如此。可是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不善于表达出来罢了,有一次我病了,她为了照顾我几天未合眼,在我未康复之前,她就因劳累倒下了,还好那时有师太照顾我们;她夙兴夜寐的织布刺绣,从而用来换钱以维持生计。她说她不能让我过富裕的生活,但她想让我过得快乐,她也的确做到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不是常年生活在慈云庵里,任谁都会认为她是王府贵族的千金,也许这就是从小她便严厉教导我的原因吧。可惜我生性散漫,很少有事上心的,除了一支《惊鸿舞》跳的还不错,琴技还马马虎虎,其他的都是一塌糊涂。我知道她骨子里透露的是倔强,是骄傲。她从小便教导我,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个爱自己的男子,趁着年轻好好地把自己嫁了;如若找不到,那就把自己训练成一名强者,免受他人欺辱。她说我不应该生的这么美丽,红颜薄命。
我一直以为她是在给我讲天马行空的道理,如今才知道这是她的切身体验。我以为自己可以在平丘安然的过一辈子。就在我见到你的前几天,她走了。临走前她留给我一枚玉佩,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要我好好保管。
知道么,就是到她死,她也不愿道出我的身世?我知道她这是想保护我,在她看来告诉我父亲还活着却把我们抛弃在外,远远比承受他的死讯更残酷。其实她低估了我的能力,我从不相信像她那样的大家闺秀可以忍受在庵里待一辈子。她那超凡才艺告诉我她必定出生于名门贵族。就连这块玉佩,应该也是价值不菲吧。我知道不应该这样怀疑自己的母亲,可是她身上有太多的谜,越是神秘我就越想一探究竟。”
我努力的压制着眼中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顺从了我的真实感受,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的掉落下来。我急转过身背对着羽凡,我不想让我在意的人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可是我却觉得很冷很冷。不知何时羽凡递给我一绢手帕,示意我擦去泪水。晓得这世上还有人关心我,心中的凉意渐渐消失了几分。
羽凡摒弃了一度的冷淡,异常温柔的对我说:“你心中的痛我都懂。我知道你去都城很大部分原因是源于他吧。”
我没有否认,“其实那次在桃林里,我本想随母亲而去的,可是那时偏偏你会出现,你骨子里的坚强,终于让我淡去了轻生的念头,我要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心中承受的痛肯定不比我少吧。”
我苦笑了下,他没有应声,我也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