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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人间犹有未招魂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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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建兴元年五月
巴蜀的百姓还没有从昭烈皇帝的国丧中恢复,马上就又迎来了新皇登基。
过了晌午,精锦布庄的老板娘陈嫂正戴着年前憶绵给她做的顶针坐在窗下纳鞋底,年纪大了平日分外轻灵的眼睛也开始昏花,总是一针穿过去要对着光看上一会儿才能再穿另一针,心下感慨:“老喽,不中用喽。”
陈橙忙刚下手中的活计,伸手拉下海棠形的小圆凳挪到陈嫂身边,探头看了一眼纳了一半的鞋底子,有心说这鞋样子剪得的大了,憶绵恐怕穿着松道,话到嘴边又忍住,拿食指点着针线说:“谁说老都不行您说,看这针脚多匀实,打眼近看也没有跑针的,再说就冲憶绵给您做的顶针,您的活计也不能差了去。”
陈嫂被暖阳一照,后背有些热,随手把箩筐放在窗棱子左边的平头案上,从袖口里掏出条纱寿字汗巾抹下额头上的汗,看着黄铜带着凹点的顶针带些宠溺的笑:“你说那闺女怎么想出的点子,能做出这种东西?”
陈橙起身给老太太倒杯茶送到嘴边,看着她喝下才笑着回话:“她鬼精灵着呢,去年乞巧西元王婆婆家幺女子的碗不知被谁碰了,本来已经结成尘土膜的水漾开,把姑娘家的乞巧针掉下去,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偏周妈是个砍脑壳滴,说话从不从脑瓜子绕上去就说王婆家三丫头这辈子嫁不得汉子,是个蠢笨棒子。”
陈嫂听的正在兴头又问,那后来呢?
陈橙看老太太有些一点点往下缩身子,知道她晌午头体乏必须眯个盹,边扶她起身去睡觉边说:“小丫头当时又羞又臊,正巧给石缸里金鱼换水的天宝那小子看见了,让周妈嘴下留德,谁晓周妈那几天吃了什么花椒,呛得要命,指着天宝问是不是和王婆家的小女儿有什么瓜葛,冲了织女星犯煞,还说她一看就梭叶子。您说那是说未出阁姑娘的话吗?咱家里出来的丫鬟们都是手巧心细脸皮子薄的,本是说楼自里那些风流女人们的话砸在好人家的女儿身上简直不能活了,那丫头连气带委屈哭的晕了过去。憶绵正好碰见,第二天就求着五堂主把一枚五株用内力嵌到周妈住的屋前方砖上,从那以后周妈早起一开门就能看见一枚真钱,您也知道她是个敛财的,忍不住去捡,可就是拿不起来,加上身子又肥壮,用力一扣就能跌个跟头,可她也是个不长记性的,明知捡着困难还每天都要捡,回回都能摔个西哗,到最后憶绵对她说这事情邪性怕是冲着哪个司神了,装模作样拿龟壳卜卦,周妈本不信,可憶绵说是从小跟诸葛相爷学的神术,最后还骗她被神针刺了后背,吓得周妈每天跑三里地去织女庙烧香,回来后连着四十九天给王家送鸡蛋,到最后周妈看见她自己养的老母鸡就哭。”
陈嫂听后顺势让陈橙把自己的鞋袜褪下,盖上薄被骂道:“活该,这瓜婆娘又犯病了,自己早年守寡就见不得小姑娘们讨巧,心眼比针鼻儿还小,就得憶绵治治她。”
陈橙回应着退出去掩上房门,招手让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胭脂过来,冲陈嫂的房门看看不放心,又拉着胭脂走到弄口角门才问:“你早上去打听憶绵醒了没?”
此时太阳正毒,胭脂拿着绢纱的扇子帮陈橙扇着凉风,陈橙摆摆手,示意不用。
胭脂这才摇摇头说:“递过话了,说是一直没苏醒,伺候她的是个十来岁的丫头,叫小花,消息假不了,那丫头是五堂主买的送到相府里服侍憶绵少爷的。”
因憶绵在陈宅都是男装,即便改了女装下人们也尊称少爷,陈橙紧锁眉:“这可怎么好?憶绵这得的是什么病?五堂主人呢?”
胭脂看下左右没人,也放低了声音:“又去找依敏姑娘了。”
陈橙听后气的心里冒火,一把夺过胭脂手中的两扇扑扑扇着风。声音不由得高了两声:“这都是什么事,那弄里的姐岂是能招惹的,没的惹一身骚!月前倚翠楼的含月为他跳了楼。幸好被那些恶奴发现救下,老鸨刚闹完,他又迷上罗云招的坯子,他到底对憶绵什么心思?”
胭脂胆子略大些,仗着能在主子面前说几句话于是接道:“怕是为憶绵少爷的昏迷不醒,以为还是前一段和他练武受伤留下的病根没除,心里内疚,可一次也没去相府看,知道后也就连话都不说,脸色吓死人了。”
陈橙略有所思,嘱咐道:“这事决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谁要说漏嘴我不收拾他,五堂主可是个手狠的主,饶不了他!”
胭脂想想陈忠近来的样子也有些害怕:“咱府里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几个,谁也不是挑舌头的,可是五堂主天天去罗云招总会被老夫人发现的。”
陈橙低头琢磨下,问:“那头牌叫依敏,长的可像咱憶绵少爷?”
胭脂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天我在后街碰见货郎,寻思让他下回给捎点好的脂粉,正巧看见依敏也在挑,听货郎满嘴奉承才晓得是她,长的不差,可是跟憶绵少爷一点也不像,四夫人,您没发觉依敏和憶绵少爷的名字像吗?”
陈橙觉得头晕,哪来的这么多缠缠绕绕的事情,丈夫陈安前往吴国送货,剩下几个堂主都不参与内院的事情,眼见着陈嫂催了几次叫憶绵来吃饭都被糊弄过去,这一向沉稳的陈忠跟中了邪是的惹事,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呸呸呸吐了三声:“这撞小人了,今年怎么这么不顺,和该着少帝登基能讨点喜庆,屁!”说完自顾回房去了。
憶绵睁开眼睛时猛的无法适应室内的昏暗,周围的景物有些模糊,心里却琢磨出大概,努力睁得更大些,想再看清楚点,手心有些濡湿,似有人给自己擦手,猛的对上一个穿着襦裙的少女,少女呀的一声扔飞了手里的湿巾,咣当一下碰翻了铜盆,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憶绵此时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屋子细长并不合理,窗户蓬上的纱有些旧,门呢,双扇推门,没有装饰的长条格子,门槛掉了漆,人脚常踩得的地方磨得光滑,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好像还没有,脸上是隐忍的神色,似有怒气却不说话,他的手里紧握一把羽扇,黑色的翎毛下略有白羽,羽管看着很结实,紧密排列,那一定是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之羽,那么长却泛着缎般的光泽。
憶绵心里咯噔一下,犹有不信。慢慢从薄被中伸出右臂,一点点摸着白缎的被面,用指头一点点触摸突起的针线,白色的布面明显不是一块,而是许多布头拼接在一起的,百家被。憶绵想到自己留在三国时最后的印象后头痛越烈,猛的拉起被子拱道被中摸了下身上穿的衣服,却又觉得闷热,周围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叽喳的心口一次次涌着最底部的恐慌。索性坐起拉开被子,看见瘦弱的身子只穿着一个五彩的肚兜,上面什么都没绣,只是一片片碎布细心缝制而成。这里曾经来过,是相府书院的厢房,曾住过多年的地方,没有玻璃,没有宜家的家居装饰,甚至连旁边的书房都不如,并不是木制的地板,一地冰凉。
再伸手看着细看骨瘦的右手,无名指背有些微凹,那是常年用毛笔写字留下的痕迹,就像现代每人中指出略鼓起的茧子一样,都是从小学到大学携带的纪念品。可是……憶绵心中嘀咕:“我没有去武侯祠啊,怎么可能?”如果第一次的穿越灵魂借助于武侯祠这个灵媒,可这次却没有,好像只是在陈铭祖的车中,那种彰显着现代化科技的代步工具怎么可能是灵媒?一定是梦,憶绵用左手掐右手心,又显不够,慢慢拧小臂上的皮肤,直到转成青紫才放弃的松开手。
这时才敢去看诸葛亮的眼睛,他就站在门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羽扇,扇端几根突出的翎羽轻击在胸膛,不似纳凉,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憶绵是害怕的,从来没有怕过诸葛亮,有的只是爱,是敬,即使被他打过也不怕,而是委屈。而这时却真的怕了,都说他舌战群儒时逼得满殿东吴饱学之士哑口无言,而他却一袭素袍蔑视群雄,嘴角勾着不屑的笑意。听诸葛乔说在吴国时周家几子从不与他玩耍,就因为他姓诸葛。憶绵本想认错,却想起刘禅说的话:“你只是替代品!”转而一切就如冷水泼头一般,也灰了心,只是象征性打了招呼,蚊子哼一般唤了声:“先生。”
诸葛亮却转过身,声音带着冷漠:“醒了,就好好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