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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大丈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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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才冲到大街上发疯也似的跑,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
他披头散发,又没穿鞋,身上也没穿外衣,看上去跟疯子确实也没区别。他这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他打了艾玉娇了,他结结实实打了艾玉娇了,他可算是报了仇了。可是他跟艾玉娇之间到底算是什么仇啊?这可是说不清。
迎头撞上小德彪,几个混混把他往旁边一推,骂骂咧咧:“他妈的,哪儿跑出来的疯子?这年头疯子越来越多。”吴子才小心地瞅瞅他们,小德彪骂道:“滚滚滚!大嘴巴抽你丫的!”他赶紧继续跑。他们根本不认得他了。
他跑过一个深宅大院的门口,刚停下来,突然听见身后有狗叫。回身一看,是一个纨绔子弟牵着两条大狗,拎着个鸟笼子跟那儿瞅着他。
他这嘴就骂开了:“瞅什么瞅?大嘴巴抽你丫的!”
那小子嘿嘿一乐,把狗撒开了:“哟嗬,这是哪里来的愣头葱?跟老子装洋蒜,咬不死你!”
吴子才吓得撒腿就跑,两只牛犊子一样的大狗跟后面狂吠着猛追。他跑得是快,可是再快也跑不过狗啊。危急关头突然前面有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先生挡在道中央,闻声一扭头,正是在王府里给他治脸那老头儿。
吴子才跑得急赤白脸的,叫着:“快闪开!”用手一推,老头没动,揪住他的胳膊往起一抡,身形那么一转。吴子才只觉得耳边生风,哎呀一声,定下神来一看,老头把他举在头顶上了。
五十多岁一个老头儿!双手伸直了把他举在头顶上!
他往下瞅,那两条狗可是叫着就追到了,吭吭两口就咬在老头腿上了。吴子才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儿吐气开声,双足一顿,喊了声:“嘿!”也不见踢腿,两条狗就从腿上弹飞起来撞墙上了,落地上嘴里鲜血直流,夹着尾巴就跑了。
老头儿把吴子才放下来,吴子才面色惨白,望着地上几颗白花花的东西,捡起来一看,赫然是几颗狗牙啊。狗咬老头儿的腿,被内劲把牙都给崩掉了。这是什么功夫?吴子才想起来了,这是跟艾玉娇一样的功夫啊。
“你?”他抬头望着老头儿,老头儿乐呵呵瞅着他,问他说:“你跑什么啊?脸这不是治好了吗?”
一听这个,吴子才一把揪住老头,咬牙切齿道:“你赔我的脸!”倒把老头儿给搞糊涂了。
这老头到底是谁啊?就是烟霞逸士,李瑞东。要说李瑞东,可能有人问了,李瑞东是谁啊?那,“鼻子李”这个名号不知道大伙儿听过没?其实“鼻子李”就是指李瑞东这个人。
究竟李瑞东有多厉害?他拜过六大名师,其中就有八卦门、少林派和武当金蝉派,大侠甘凤池的孙子甘淡然把绝技大蟾气倾囊传授给他,他又自创李氏太极拳。年轻的时候大刀王五就跟他以兄弟相称,把自己的绝活儿山东教门弹腿全都教给他了。西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他随端亲王进宫献技,西太后留他在清宫任二等侍卫并在侍卫处兼任教师。据宗人府的记载,李瑞东当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大内高手加起来就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过上两下。但是这个人不好名利,所以后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他就辞官不做了,开了一家“济生堂”药店,悬壶济世,医术那是相当精湛。
吴子才气哼哼跟李瑞东跟前把他和艾玉娇这点儿恩怨一说,李瑞东这个乐啊。哎,当年他在端王府任职,就认了这个小师妹,别看是个格格,那真是武学奇才。这门弹飞人的功夫是少林派绝技,叫做麻甲功,正是他教给艾玉娇的。运起气来,那真是刀枪不入;内力一发,劲断七弦。
他沉吟半晌,问吴子才:“你说人家欺负你,那你知道那天你是怎么搬到醇王府来的吗?”
“怎么来的?”
“你冻僵了,玉娇把你的衣服脱了,给你推宫过血,等到你能喘气了,用被子卷起来,找了个大车给搬到我那儿去了。她一个格格,一个姑娘家,不怕人耻笑救了你的命。她这么看得起你,你就知足吧。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一个混混,你到底想怎么着啊?是人家跟你过不去,还是你跟人家过不去啊?”
“啊?”吴子才傻眼了。
“就你这怂样,要不我再给你一刀,给你砍回来?”
“别价。算啦。”吴子才慌忙摆手,一面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看在她是个女流之辈!”
“就是嘛,能屈能伸大丈夫。一个大老爷们儿,这像什么样子。”老头一揪吴子才的衣领子,“走,跟我走吧,我给你找身衣裳去。你要真觉得没法活,我给你条活路。我看你会写字,给我当徒弟吧,写写药方。”
“胡扯!”吴子才说,“我能当你徒弟?写药方,那是爷们儿干的事儿吗?你想得美,一边凉快去吧。”说完把狗牙揣兜里,拍拍手就那么走了。
记得最初庙会那会儿还是正月里正冷着,这么一折腾都开春了。各种颜色的花儿都开了,街口几棵桃花树,迎面怒放笑春风,那颜色润得好像女人的脸蛋子,粉扑扑的带着香气。走着走着墙头一矮,就好像走到太阳地里去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啊。
后来的北京城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二佛爷。大家有的说他淹死在太平湖里了,有的说他得罪了醇王府,当天就给醇王府的人抓去折磨死了。
过了没两年,清政府不行了。清帝退位,那些个王爷啊、格格啊,都不值钱了,世道大乱,动不动就听人讲,抓个满清余孽什么的。兵荒马乱,老百姓也不好过。反倒是袁世凯抖起来了,搞什么民主共和,成袁大总统了。
这人一死,大家伙儿就都念叨。
小德彪说,哎呀,这么多年了,始终还是二佛爷最狠,最有范儿。王小辫儿说,一辈子都记得厂甸挨的那顿打,长见识。人活得,那真得有口气,活得横。现在这年头,太窝心。
小香兰有一天经过油坊胡同二佛爷那屋门口,哇一下子哭了,一边哭一边跟旁边人说,念着二佛爷的好,除了二爷,一群龟孙子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哭得屋子走出一个面孔白净的爷们儿来,倚门框上笑嘻嘻瞅着她乐,惹得她火起。正待发飙,有个挺漂亮的女的走出来,瞅见这情形,说了句损话,“贝勒爷,您看妞呐?对不住,扰了您的雅兴!”一把揪住男人的耳朵把他给揪走了,揪得那男的一个劲儿讨饶:“哎哟格格您轻点儿……”女的虎了脸:“还瞅?我看你是找抽吧?”
要不就说,这些男的都没种!在小香兰的心里,谁家的婆娘要是敢揪二佛爷的耳朵,那才叫找抽。
到了袁世凯复辟称帝的时候,杀了一大群反对他的人,把人头挂在菜市口的旗杆上。什么英雄,什么豪杰,在枪杆子面前,全都是敢怒不敢言啊。这年头,武功高有个屁用,枪子儿过去,什么也挡不住。半夜里,有个人扛着一把怒大的青龙偃月刀,当着好些个人的面,径直走过去场中央,一刀就把碗口粗的旗杆给砍翻了。吓得守场子的老兵愣是不敢吭气,装没看见。花了眼,说当时乍一看那身影,以为是二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