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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紧急切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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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浩然的实验室里,只有服务器组低沉的嗡鸣。
主屏幕上,代表学院网络稳定性的绿色数据流,如同一条静谧无声的宇宙长河,缓缓流淌。他正在进行一项枯燥但必要的工作,校对星际航道图上一个新发现的引力异常点,手指在虚拟光幕上移动,精确,稳定,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突然,一道尖锐的红线毫无征兆地从数据流底部刺出,瞬间撕裂了满屏的宁静。
警报无声。
整个实验室的照明系统,在一瞬间由冰冷的纯白切换成粘稠的血红,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正在校对引力参数的手指,停住了,就那么悬停在光幕上,距离一个代表“确认”的虚拟按钮,不到一毫米。
终端的主屏幕上,系统分析窗口以毫秒级的速度弹出,冰冷的白色字体在血红的背景下,每一个字都扎着他的眼球。
【警告:检测到未加密的私人音频流。】
【来源:学生宿舍区,A栋302室。】
【分析:源终端协议发生未知串流,数据被错误加载至公共广播信道。】
【目标:校园公共广播,学生夜间频道。】
【数据类型:音频。携带高强度情感信息。】
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处理完这几行文字,仅仅捕捉到“A栋302室”这个熟悉的坐标。
那个声音,就已经通过他面前的监控扬声器,清晰地、毫无防备地传了出来。
“……方浩然那种启明星人,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情感模块啊?”
寂静的实验室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物理性的针,瞬间扎穿他的耳膜,精准地刺入他大脑里负责逻辑运算的核心区域。
他背部的肌肉猛地绷紧,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维持着那个一丝不苟的坐姿。他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拉扯到极限、即将崩断的金属丝。
他看着屏幕上那条因为她的声音而剧烈跳动的音频波形图,那每一个起伏都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被训练用来处理海量数据,以效率为最高准则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当机。
无数条针对网络攻击、系统崩溃、数据泄露的应急预案在他的思维里同时闪现,却没有任何一条是针对这种情况的。
这是一个全新的,无法归类的,致命的变量。
“……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串乱码……”
那个带着浓重鼻音和无尽委屈的声音,还在继续。
“乱码”……
这个词,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
这是他的语言,是他用以解构世界的工具,此刻却被她用来定义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一个需要被修正、甚至被删除的错误。
方浩然那张在任何情况下都看不出情绪变化的脸上,此刻依旧是一块冰冷的石板。
但血红色的灯光下,一滴汗珠从他利落的鬓角挣脱,沿着他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沉重地滑落,“啪”的一声滴落在控制台上,溅开一个微小的水花。
他的中央处理系统,过热了。
逻辑,被一种更原始、更迅猛、他无法命名也无法分析的东西,瞬间击穿。
反应,成了本能。
他动了。
他的手指不再是平时的精准优雅,而是带着一丝凶狠的决绝砸在光幕上。
终止协议、建立屏障、注入噪音……平日里需要分步执行的三个最高权限指令,被他在同一毫秒内暴力触发!
代码流以前所未有的混乱而高速的方式奔涌,强行将那道红色数据流撕扯、吞噬,连带着日志记录一起,碾成了最基础的数据尘埃。
主屏幕上,那道奔涌的红色尖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然后,被一股更加汹涌的,由无数乱码和白噪音组成的伪装数据流,瞬间吞没、撕碎、湮灭。
从红色尖峰出现,到数据流恢复平稳的绿色。
三秒。
仅仅三秒。
实验室的照明系统,从血红色,跳回了冰冷的纯白色。
服务器组,依旧在低沉地嗡鸣。
主屏幕上,绿色的数据流再次恢复了平稳、安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
他输了。
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最强的能力,赢了这场数据的战争。
却在现实里,输得一败涂地。
他坐在主控台前,身体僵硬,背依旧挺得笔直。但整个人,像是被从内部抽走了所有的支撑结构。
那只刚刚还快如闪电、稳定得可以进行微米级操作的右手,此刻正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紧紧握成拳,藏在了控制台下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仿佛在压制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他缓缓抬起头,打开了一个被他加密等级设为最高、隐藏在系统最深处的文件夹。
“观测目标T”。
他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命名的文件夹,第一次觉得如此刺眼。
里面,只有一个刚刚生成的文件。
是他截获的那段,已经被泄露出去的,完整的音频。
他犹豫了千分之一秒,然后点开了它。
没有了电流的杂音,在顶级的降噪处理后,她的声音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微的哽咽都无所遁形。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尽的委屈。
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冰冷的石子,投进他那片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又一圈他无法控制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想去分析这段音频的情感参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启动分析模块。他只能被动地,一遍又一遍地,承受着这句话的冲击。
“……还是说,在他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会引起他‘生理数据紊乱’麻烦的‘观测目标’?”
“观测目标T”。
“生理数据紊乱”。
他亲手敲下的,代表着他所有笨拙的靠近和隐秘心动的字符。
当初,他记录下与她相遇后自己心率的异常波动,命名为“生理数据紊乱”,是因为他找不到更精确的词来定义那种陌生的悸动。他将她命名为“观测目标T”,是因为在他贫瘠的认知里,“观测”一个天体,是最高级别的关注与敬畏。
可此刻,这些他自以为是的浪漫,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最伤人、最冰冷的罪证。
他看着屏幕,那条安静的音频波形图,已经停止了跳动,像一条被拉直的心电图。
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心跳。
他的。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实验室的冷光灯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孤独地投在背后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拉得又细又长。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他大脑里的精密计时器,第一次返回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通讯界面。
成功率?未知。
对方的反应?无法推演。
这些以往在他大脑中占据最高优先级的计算模块,此刻像被烧毁了一样,一片死寂。
他那颗来自启明星的大脑,第一次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计算,只遵从了一个他无法命名,也无法抗拒的本能。
他抬起手,动作缓慢得像是生了锈。
他关掉了所有的数据分析窗口。
关掉了所有代表着逻辑和理性的应急预案。
他看着漆黑的屏幕上自己映出的那张苍白的脸,觉得无比陌生。
然后,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空白的、最高级别的匿名加密通讯界面。
发信人地址,被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跳动的乱码替代。
他的手指,悬停在虚拟键盘上方。
实验室的冷光灯下,光幕的幽光,映在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
那里面,不再是平静无波的数据海洋,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慌乱的风暴。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