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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余香 ...

  •   深秋的清晨,天色灰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彻骨的凉意,仿佛冬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管这个世界。

      姜逸晨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他睁开眼,发现江季云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光线里。

      “阿季?”姜逸晨立刻坐起身,关切地靠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舒服吗?”

      江季云缓缓转过头,碧绿的眼眸中有着姜逸晨从未见过的神色——一种平静的哀伤,混合着淡淡的遗憾。

      “阿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我做了个梦。”

      姜逸晨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揉搓着,试图传递一些温暖:“什么梦?”

      “我梦见济南的冬天。”江季云的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向往,“老舍笔下那个有山有水的济南,冬天的雪落在青石板路上,泉水冒着热气,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还能看见梦中的景象:“我从未去过济南,却在那梦里看得分明。趵突泉的水清澈见底,千佛山的雪景静谧庄严,护城河边的柳树挂着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姜逸晨的心揪紧了。他知道江季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承受长途旅行,更别说在寒冬中外出游览。

      “等你好些,”他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去看济南的冬天,看雪落在泉水上,看老城里的烟火气。”

      江季云轻轻摇头,嘴角的笑意染上一丝苦涩:“可惜等不到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姜逸晨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江季云转过头,目光落在姜逸晨脸上,出奇地柔和:“没关系。能在梦里看见,已经很好了。”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回握住姜逸晨的手:“有些风景,注定只能存在于想象中。就像有些人,注定只能相伴一程。”

      姜逸晨感到眼眶发热,他低下头,不让江季云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不要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哽咽,“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

      江季云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理解和怜悯。那种超越年龄的洞悉让姜逸晨再也说不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是多么徒劳。

      “阿晨,”江季云轻声唤道,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阳台上的茉莉……还有开着的吗?”

      姜逸晨望向阳台,那些茉莉大多已经枯萎,只有最角落的一株还顽强地开着几朵小白花,在秋风中微微颤抖。

      “还有几朵,”他回答,“我去摘来给你。”

      江季云微微摇头:“不必摘。就这样看着就好。”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茉莉,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它们真顽强,不是吗?明明知道寒冬将至,却还是要绽放最后的美。”

      姜逸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白色的小花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脆弱,却也格外美丽。就像江季云本人,在生命的尽头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尊严和优雅。

      “我记得你最喜欢茉莉,”姜逸晨轻声说,“因为它们的香气。”

      江季云轻轻点头:“香气是花儿的灵魂。即使凋零了,香气还会在记忆中留存很久。”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稍微急促,“就像人一样。□□会消亡,但留下的记忆和情感会继续存在。”

      他的目光回到姜逸晨脸上,碧绿的眼眸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希望……留给你的记忆是带着香气的,而不是病痛和悲伤。”

      姜逸晨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你给我的远不止香气,”他哽咽着说,“你给了我整个夏天,和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江季云的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那笑容短暂却明亮,如同阴霾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一缕阳光。“那就好,”他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手指微微颤抖。姜逸晨立刻紧张地靠近:“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药……”

      江季云摇摇头,努力平稳呼吸:“没事。只是有点累。”

      姜逸晨帮他调整姿势,垫好靠枕,让他能更舒适地呼吸。在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江季云比昨天又轻了许多,抱起来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仿佛真的会随时化为一阵清风消散。

      当江季云重新靠好时,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目光依然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专注地看着姜逸晨,仿佛要将他每一个细节都刻入永恒。

      “阿晨,”他轻声说,声音几乎如同叹息,“能再为我弹一次那首曲子吗?”

      姜逸晨立刻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他打开琴盖,手指轻轻落在黑白键上。那首他自己创作的无名曲调再次流淌出来,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动人。

      他全身心投入演奏,每一个音符都倾注着他所有的情感——爱恋、不舍、痛苦、感激。旋律在房间里回荡,悲伤而优美,如同最后的告别,又像是永恒的承诺。

      当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抬起头时,发现江季云正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平静与释然。阳光正好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照在江季云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令人心碎。

      “真好听,”江季云轻声说,嘴角带着宁静的微笑,“就像永恒本身。”

      姜逸晨回到床边,重新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而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但他握得很稳,仿佛这样就能永远留住这个人。

      “我会永远为你弹奏,”他承诺道,“每次想你的时候,就弹这首曲子。”

      江季云轻轻点头,闭上眼睛,似乎疲惫了。但他的嘴角依然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

      姜逸晨守在一旁,不敢移开目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阳光在房间内缓慢移动,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季云忽然轻声呢喃,声音几乎听不见:“济南的冬天……一定很美……”

      姜逸晨的心揪紧了,他俯下身,在江季云耳边轻声说:“是的,很美。等你好些,我们一定去看。”

      江季云没有回应,但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着那抹微笑,仿佛沉浸在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里。

      阳光渐渐明亮,透过窗户洒满整个房间。姜逸晨注意到阳台上的茉莉在光线中几乎透明,花瓣边缘开始卷曲,预示着它们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就像他掌中的这只手,温度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流逝。

      “阿季?”他轻声呼唤,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江季云没有回应,但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美好的梦。他的呼吸变得极轻极浅,几乎难以察觉。

      姜逸晨紧紧握住他的手,将额头贴在那冰凉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知道,离别的时刻正在临近,无论他如何祈祷,如何抗拒,都无法阻止这一刻的到来。

      阳光在房间内缓慢移动,最终完全照亮了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江季云的呼吸渐渐变得几乎不存在,但嘴角依然带着那抹宁静的微笑,仿佛真的在梦中看见了济南冬天的美景。

      当最后一缕茉莉的香气随风飘散,当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吸悄然消失,姜逸晨知道,他生命中的白月光,终于西沉了。

      他久久地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贴着江季云冰凉的手背,泪水无声地流淌。窗外,秋风掠过枯萎的茉莉,带走最后几片花瓣,如同带走一个曾经绚烂而短暂的生命。

      茉莉花终将凋零,白月光注定西沉。

      所有的温柔与疼痛,都将被封存在这个秋天。

      余香袅袅,散入秋风,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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