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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乾坤失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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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夜就要往更深的夜去。
出租屋窗外的霓虹已然黯淡,只剩下零星几点路灯,像守夜人疲惫的双眸。
屋内,沈淘终于为《雨雪霏霏》的最新一章按下句号,鼠标点击“定时发布”。
她匆匆洗完澡,打开小夜灯后关了灯,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淘淘为今天写好的剧情在心里欢呼雀跃了一会儿,又开始构思新剧情。
当她上一秒还在构思剧情,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心悸猛地攫住了她。
她身子猛地一颤,随即颤抖着去摸开关,“啪”地按下,房间骤亮。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阵濒死的痉挛。
她撑起半个身子用尽全力去摸桌上的手机,脑海里的剧情开始扭曲,变成一片眩晕的白噪,耳边是尖锐的鸣响。
她没拿到手机,也来不及呼痛,意识便逐渐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像是坠入了一朵乌云,潮湿却并没有感到冰冷,反而还有些温暖,温暖中夹杂着一丝丝极淡的清甜香。
———
病榻上的沈淘已气若游丝,像朵雨后绿肥红瘦的焉花儿。
弥留之际,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被父亲尽数焚毁的手稿,灰烬在空中飞舞,像一场暴雪。
“……若有来世……我只想……只想继续写下去……”
这执念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在烛火熄灭的刹那,噼里啪啦爆出一朵灯花。
沈淘感到身上千斤重的枷锁链条“哗啦啦”地往下掉。
像有一双手,用无法抗拒的、带着某种甜香的巨力扣住她的腰,将她捞起,带入一条瞬息万变的长河。
———
现代,出租屋。
沈淘睫毛轻颤。
白炽灯的光线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敢缓缓睁开。
入眼所见,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头顶是平整得不像话的屋顶,有几根长长的玻璃样子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发着光。身下是柔软得过分的床榻,但这床有些奇怪,竟没有架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味道,像是雨后潮湿的土壤,闻不见一丝熏香。
她侧过身子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何处?
阴司?仙界?或者是那种话本子里写的那种修罗场?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穿着一件样式古怪但布料柔软的白色单衣,和一条短得不忍直视的灰色裤子。
沈淘颤抖着爬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感觉有一条冰凉的小蛇蜿蜒着小腿爬上来。
她拉开门,看见最近的房里墙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但却清晰得不可思议。
镜中映出一张脸,带着病气的虚弱和巨大的惊惶。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一张年轻的,尚未被病痛和婚姻彻底磨去鲜气的脸。
镜中人头发比她短了许多,是剪了?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剪了呢?
镜中女子眼神里是全然陌生的惊惧与疲乏。
“啊——”
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立刻紧张兮兮地捂住自己的嘴。
沈淘赶忙退出去,小心翼翼关上门,就在这时,桌上那个长方形的黑色匣子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伴随着骤亮,显示出几个奇怪的字。
“鬼……鬼物!!!”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撞在书桌上,碰倒了一个白色的,玉器不像玉器、瓷器不像瓷器的杯子,褐色液体泼洒出来,染脏了桌上一个墨绿色的小册子。
她手忙脚乱用衣服去揩,翻开之后,上面的照片和名字让她怔愣了许久。
沈淘。
也是沈淘。
长相,一模一样。
———
沈淘的意识在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痛中缓缓苏醒。
痛……
浑身都痛……
还有一种沉重的虚弱感。
她费力地撑开眼。
雕花的拔步床顶,淡青色的纱帐,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和宁神的木质香。
这是……哪里?
她试图动一下,却发现身体又重又虚得不听使唤。
床边有一个姑娘趴在她的腹上。这姑娘穿着古装,梳着复杂的发型,此刻正睡得不安稳,眼角还带着泪痕。
沈淘眨了眨眼睛,记得上一秒还在出租屋里面……
霎那间,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因过于真实而令人颤栗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她脑海里面的树!
她这是……穿越了?!
她强撑着,用力抬起一只手,一只纤细苍白的、属于闺阁女子的手,手腕上套着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
这是她的手,只是略有些瘦弱,她看了十几年,绝不会认错。
这不是梦。
“妹妹……”她轻轻点了点那姑娘的头发,嗓音沙哑。
翠珠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到睁开眼的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狂喜的泪水奔涌而出:“淘姐儿!淘姐儿您醒了?!老天爷!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吓死我了!”
沈淘想开口说话,但是看着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屋内浓重的中药味混入这具身体的虚弱和痛苦,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奇异的归属感交织上心头。
就好像她从前来过这里一样。
就好像不是突然来到了这里,而是回到了这里一样。
———
沈小娘子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度过了一天。
那个鬼物响了无数次,她都不敢碰。
她靠着房间里残存的零食和瓶装水维持生命。
她不敢出门。
隔天门外来了个年轻女人,她也不敢开门。
“沈淘!沈淘!”
直到她听见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才小心翼翼起身去开门。
女人质问她这两天怎么不去上课,她脑子有些发懵,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邋里邋遢,拖鞋也是穿反了……
女人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欲言又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后把她拉在沙发上谈了许久。
沈小娘子战战兢兢回答,才逐渐拼凑出些许真相。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沈淘的大学辅导员,而那个沈淘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她现在就变成了那个沈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沈淘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眼前这个局面她得维持住。
沈小娘子借助着各种歪门邪道和旁门左道终于能替这个世界的沈淘正常去学校上课做作业了。
但陌生的世界依然让她有些惶恐,她唯一的慰藉就是那台会发光的琉璃板。
在一次无意中碰到鼠标后,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雨雪霏霏》的文档界面。
作者名写着“翠缕冷淘”。
虽然字形有些奇怪,但是这四个字她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谁写的?
为何笔名……与她的一样?
她最爱五年前茶楼里那碗冰镇甘甜的翠缕冷淘,以此作笔名,是她小小的,除了翠珠之外无人知晓的乐趣。
她眯起眼凑近观察,双轴覆在键盘上,按出一些奇怪的文字。
虽然这些字都不太认识,但是好像都还蛮熟悉的,勉强能认。
所以……这个键盘是用来弄字的。
但是规律是什么呢?
每天她都在电脑前碰碰运气,弹琴般拨着键盘,看能弄出哪些字。
后来她终于敢拿起那个黑色匣子,四处找机关,不知道按到哪里匣子突然大亮,吓得她差点丢出去。
她飞快地放下小匣子,躲进桌子下面,瑟缩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爬出去捡起来,大拇指再次摸到侧边那个机关。
奇异的是,这次屏幕亮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另一个界面。
她开始捣鼓这个神奇的小匣子,发现里面有一些漂亮的画儿,画上有很多是她自己,可是真实得不像是画出来的。
这个小匣子还可以唱歌,虽然唱得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还挺好听的。
里面还有一些会动的人和物。她试图和他们对话,却得不到回应。他们看起来是被关在里面了,应该对自己没有威胁。
某天她误打误撞学会了语音输入,通过和一个带着围巾的、头发短得惊人的姑娘交流,慢慢地学会了拼音。
每天当她沉浸到故事里,恐慌就被遗忘了。她凭借着本能和深厚的古文功底,续写了下去。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和房东的喊话,带着点她听不懂的口音:“小沈儿!在不在哟?该粗来交水电会喽!”
她这才惊醒,飞快地点击“保存”后陷入现实的恐慌。
房东没听见回应,有些急了。
“死娃儿,给老子粗来交钱?!”
钱?
是铜钱吗?还是交子?还是银子?
她翻箱倒柜,只找到抽屉里面有几张红纸,便拿给了那人。
没想到真的是这个红色的交子!
还换回来一些花花绿绿的交子,有紫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为了活下去和写下去,她开始鼓起勇气模仿能观察到的人。
她最大的发现,是黑匣子上支付宝和微信里的“电子铜钱”。她跟着搜索流程捣鼓半天,居然成功支付了水电费。
生存的压力和继续写下去的强烈执念,迫使她以惊人的速度适应着。
她每天一回到出租屋就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脑,一边学习这个时代,一边继续撰写《雨雪霏霏》。
她不知道真正的沈淘去了哪里,她只能抱着一种近乎赎罪和报恩的心态,拼命地写。
———
古代,太师府。
沈淘的身体在翠珠的照料下渐渐好转。
她很快弄清了状况。
大宋的沈淘,也就是翰林学士之女,几年前嫁入太师府,不久香消玉损。
真是太可惜了!!!
还好她穿越过来有金手指,现代的东西都可以带过来。
于是无人在意的角落,她拿着手机猛猛码字,让翠珠辨认去抄写。
“娘子,您真是神了!书坊掌柜的说,读者把书坊都围满了!问娘子什么时候能把新稿件送去哩!”翠珠端着木盆,兴奋地报告着。
淘淘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啃着提子。听见这话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看着铜镜中那张虽病弱却无比熟悉的脸,她咧嘴一笑结果扯得喉咙生疼。
“翠珠,”她眼睛发亮,声音虽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活力,“去告诉书坊掌柜的,‘翠缕冷淘’的新稿,不日便可奉上!”
翠珠笑着答应,打来热水,用帕子细心地给姑娘擦脸。
姑娘现在整日也不哭了,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吃得比以前多多了,有时候看着那个神奇的小匣子还会发出一些猪叫一样的笑声。
虽然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是看见姑娘开心她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