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月照长空》长风万里归

8、客商名册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南京城的天空。秦淮河畔，画舫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倒映在粼粼水面上，碎成一片摇曳的金红。
　　徐婉如独自站在锦云轩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繁华夜景，心中却无半点欣赏的兴致。手中的账本仿佛有千斤重，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东家，赵府又来催了。”老掌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说是若三日内再交不出这批贡缎，就要...就要没收铺面抵债。”
　　徐婉如转过身，烛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您先下去吧，让我想想。”
　　脚步声渐远，她终于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脆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那是父亲当年亲自设计的图案。锦云轩——不仅是生意，更是家族三代人的心血。
　　“父亲，若是您，会如何抉择？”她低声自语，眼中泛起薄雾。
　　——
　　与此同时，沈文渊正在鸡鸣寺后的精舍内，与几位同科学子辩论经义。
　　“文渊兄以为如何？”一个清朗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沈文渊抬眼，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方才意识到错过了刚才的讨论。他微微欠身：“抱歉，方才走了神。诸位在讨论什么？”
　　“我们在说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李梦阳笑道，“文渊兄素来推崇实学，想必对此颇有心得。”
　　沈文渊整理了一下思绪：“知行合一，贵在‘合一’二字。知而不行，是为不知；行而不知，是为妄行。就如当下江南丝绸之利，朝廷明知海禁徒有虚名，私贸横行，却仍固守旧制，这便是知与行相背离了。”
　　话语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座虽多是志同道合之辈，但如此直指朝政，终究不妥。
　　果然，室内一时寂静。良久，才有人轻声道：“文渊兄慎言。”
　　——
　　应天府衙内，赵士蕃正在批阅公文。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深沉。
　　“大人，徐家那边...”师爷小心翼翼地禀报。
　　赵士蕃头也不抬：“按规矩办便是。”
　　“可是徐家毕竟是苏州望族，若是逼得太甚...”
　　“望族？”赵士蕃终于抬眼，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败落的凤凰不如鸡。徐明远倒下了，就凭他那个女儿，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放下笔，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海禁即将放宽的消息，徐家不知道吧？”
　　师爷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锦云轩的贡缎生意，不过是个幌子。”赵士蕃淡淡道，“真正值钱的，是徐家那些海外客商的联系。趁着现在低价拿下，等政策放开，便是十倍百倍的利润。”
　　他转身，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告诉徐婉如，要么三日内交出所有客户名册抵债，要么...就等着看祖业易主吧。”
　　——
　　夜已深，徐婉如却毫无睡意。她点燃一炷香，在父亲牌位前跪下。
　　“女儿不孝，守不住家业。”她的声音哽咽，“可是将三代积累的客商名册交出，与卖祖何异？”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教导她的模样——“经商之道，诚信为本。这些客商信任徐家，才将身家性命托付，万万不可辜负。”
　　可是现在...她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谁？”她慌忙拭泪。
　　“徐姑娘，是在下，沈文渊。”
　　徐婉如一怔，急忙整理仪容开门。月光下，沈文渊青衫磊落，眉宇间带着关切。
　　“沈公子怎会此时来访？”
　　沈文渊微微颔首：“今日在诗会上听闻锦云轩有难，特来问问可有需要相助之处。”
　　徐婉如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苦涩一笑：“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此事...”
　　“是关于赵知府？”沈文渊直视她的眼睛，“我虽人微言轻，但或许能帮姑娘分析利弊。”
　　二人在厅中坐下，烛火噼啪作响。徐婉如将困境娓娓道来，越说越是心灰意冷。
　　“...所以，要么交出祖传的客商名册，要么眼看着锦云轩被没收。”她苦笑，“似乎别无选择。”
　　沈文渊沉吟片刻，忽然道：“徐姑娘可曾想过，赵知府为何偏偏要客商名册？”
　　徐婉如怔住：“不是说抵债...”
　　“区区贡缎违约，何至于要动用如此珍贵的名册抵债？”沈文渊目光锐利起来，“除非这名册本身，就值数倍于债务。”
　　他压低声音：“我近日听闻，朝廷或有放宽海禁之意。若真如此，海外贸易的利润...”
　　徐婉如倒吸一口凉气，霎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以赵士蕃是想要...”
　　“提前布局，垄断海外商路。”沈文渊接口道，“好一招瞒天过海。”
　　二人相视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两个携手对抗巨人的勇士。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徐婉如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
　　沈文渊沉思良久，忽然抬头：“或许...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他压低声音，说出一计。徐婉如越听眼睛越亮，到最后，终于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沈公子此计大妙！”她由衷赞叹，“只是...要连累公子涉险了。”
　　沈文渊淡然一笑：“读书人若只知明哲保身，与蠹虫何异？能助姑娘保住祖业，在下义不容辞。”
　　窗外，月光破云而出，洒下一地清辉。长夜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已经看到了曙光。
　　——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李振武正在军营中校射新式火铳。砰然声响中，靶心应声而破。
　　“好！”士兵们齐声喝彩。
　　李振武却皱起眉头：“后坐力还是太大，精准度不够。”他转向工匠，“必须改进，否则战场上就是送死。”
　　“可是大人，经费...”
　　“我去想办法。”李振武斩钉截铁，“边防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关山，看到了塞外铁骑扬起的烟尘。